誉国,某处与邻国交接的荒芜之地。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卷起戈壁滩上的沙砾,拍打在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山坳中的破败庙宇残垣上。
庙门早已不知去向,殿内佛象斑驳倒塌,蛛网密布,唯有残存的几根梁柱,在风中发出吱呀作响的呻吟,更添几分凄冷。
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飘入破庙,正是离京数日的玄诚子。
他依旧一身普信道袍,手持拂尘,目光扫过这荒凉景象,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与嘲弄:“怎么这些人……总喜欢找这种地方碰头?莫非觉得这般才有‘谋大事’的氛围?”
他话音未落,身后残破的佛象底座后,阴影一阵扭曲,一名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的精悍汉子现出身形,对着玄诚子拱手一礼,声音低沉:
“仙师勿怪,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谨慎为上。主上已在等侯,请随我来。”
玄诚子瞥了那汉子一眼,炼气后期的修为,气息凝练,行动间带着军旅特有的肃杀之气,显然不是寻常江湖客。
他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那汉子也不废话,转身走到倒塌佛象后方,在一块看似寻常的青石板上有节奏地敲击了数下。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石板竟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幽深洞口,一股混合着泥土与霉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仙师,请。”汉子侧身让开。
玄诚子神识早已如水银泻地般探入洞中,下方是一条人工开凿的狭窄信道,深达数丈,蜿蜒曲折,并无灵力禁制波动,但也无任何生命气息。
他心中微凛,这地方藏得如此之深,且能完全隔绝他炼气巅峰神识的粗略探查,显然建造时用了特殊手法或材料,绝非临时起意。
看来,对方所图非小,准备也极为充分。
他不动声色,迈步踏入洞口。身后石板悄然闭合,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那黑衣汉子取出一颗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夜明珠在前引路,两人一前一后,在狭窄潮湿的信道中默默前行。
约莫向下走了二三十丈,信道开始变得宽阔平整,两侧石壁打磨光滑,甚至镶崁着一些能自发微光的苔藓,提供着微弱照明。
又转过几个弯,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看似普通的木门。
黑衣汉子在门前停下,有节奏地叩门。木门无声滑开,门后是一间约莫三丈见方的石室。
石室四壁镶崁着更多的发光苔藓,光线柔和。
中央摆着一张石桌,几把石凳。桌上已备好几样简单的酒菜,一壶温酒正冒着丝丝热气。
桌旁,端坐着一名男子。此人年约四旬,面容刚毅,皮肤呈古铜色,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紧抿,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坚毅与肃杀之气。
他未着甲胄,只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劲装,腰杆挺得笔直,如同出鞘的利剑。
其气息内敛,但玄诚子能感觉到,此人修为不弱,已至先天圆满,距离筑基只差临门一脚,而且身上带着浓烈的血煞之气,显然是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悍将。
见到玄诚子进来,那男子站起身,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沙哑:
“末将雷豹,见过玄诚子仙师!仙师一路辛苦,仓促之间,只能在此陋室相迎,招待不周,还望海函!”
“雷将军客气了,方外之人,不讲究这些。”
玄诚子还了一礼,目光平静地打量对方。
雷豹,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似乎是誉国南疆边军中的一位实权将领,以勇猛善战和治军严酷着称。
两人分宾主落座。雷豹亲自为玄诚子斟满一杯温酒,开门见山道:
“仙师是爽快人,雷某也不绕弯子。邀仙师前来,是代表我家主上——誉国二皇子殿下,与仙师共商大事!”
玄诚子端起酒杯,并未饮用,只是轻轻晃动着,淡然道:
“二皇子殿下?久闻殿下常年镇守南疆,功勋卓着。却不知,殿下欲与贫道这方外之人,商议何等大事?”
雷豹目光灼灼,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懑:
“仙师何必明知故问?如今朝中局势,仙师亲眼所见!
陛下……哼,沉迷长生,宠信妖道,荒废朝政,耗费无数民脂民膏去炼那虚无缥缈的仙丹!
更是推行那劳什子‘国法’,强征民力,使得民间怨声载道!”
他越说越激动,古铜色的脸膛因愤怒而泛红:“仙师可知,我南疆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军饷粮草却时常短缺!
而京城之内,为了一场奢靡的长生宴,为了一枚不知真假的朱果,便可挥霍无度!
南方数州大旱,赤地千里,流民无数,朝廷赈济却如杯水车薪,层层盘剥!
这誉国天下,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再让那……那昏君如此折腾下去,国将不国!”
玄诚子静静听着,不置可否。这些情况,他一路行来,亦有耳闻。
雷豹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家殿下,仁德英明,心系苍生!常年驻守南疆,亲眼目睹边民之苦,将士之艰!
实不忍见祖宗基业、万里江山,毁于一旦!故欲联合有志之士,清君侧,正朝纲,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他目光炽热地看向玄诚子:“殿下久闻仙师乃得道高人,心怀慈悲,更有一手枯木逢春的疗伤圣术,若能得仙师相助,实乃天下黎民之幸。
殿下承诺,事成之后,必尊仙师为国师,享皇家供奉,更可于南疆灵秀之地,为仙师开辟道场,受万世香火!
所有修行资源,只要誉国所有,仙师可任意取用!”
条件不可谓不丰厚。玄诚子心中微动,但脸上依旧平静,他放下酒杯,缓缓道:
“雷将军,殿下雄心,贫道感佩。然,清君侧,正朝纲,谈何容易?
陛下身边,不仅有那位国师张迁,更有神秘莫测的‘誉卫’守护。贫道虽有些微末伎俩,怕也难撼大树。”
“仙师过谦了!”雷豹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早料到玄诚子会有此一问,他沉声道,“那张迁,不过一炼气二层修士,仗着些许控火术和一枚来路不明的朱果,蛊惑圣心,不足为惧!至于‘誉卫’……”
他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石桌上。
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形制古朴、非金非铁的玄黑色虎符,上面刻着复杂的云纹,散发着一股隐晦的能量波动。
“此乃‘隐神符’,可暂时屏蔽筑基期以下修士的神识探查,乃殿下重金求得。
届时,自有内应配合,可让仙师悄然接近陛下寝宫或那张迁的养元殿。
以仙师炼气九层巅峰的修为,雷霆一击,足以定鼎乾坤!”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而急迫:“而且,仙师,此事宜早不宜迟!陛下如今借着推行那‘国法’,在民间声望竟有所回升!
那些愚民,只看到强身健体的些许好处,便对那昏君歌功颂德!
若再拖延下去,待其根基稳固,民心依附,再想动手,恐难上加难!”
玄诚子看着那枚“隐神符”,又听着雷豹急切的话语,心中念头飞转。
二皇子准备充分,连屏蔽神识的宝物都备好了,看来是志在必得。
而皇帝声望因“国法”回升,也确实是个变量。
他沉默片刻,并未立刻答应,而是伸手拿起那枚温热的酒杯,终于送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道:
“雷将军,此事关系重大,关乎无数人性命,更关乎誉国国运。
贫道需斟酌一二,更要……亲眼看看这南疆之地,看看殿下治下的军民,是否真如将军所言。”
雷豹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玄诚子没有直接拒绝,就意味着有机会!他立刻抱拳道:
“仙师谨慎,理所应当!殿下已在南疆为仙师备好静修之所,仙师可随时前往考察!若见南疆军民困苦,百姓嗷嗷待哺,想必仙师自有决断!”
玄诚子放下酒杯,站起身:“既如此,贫道便往南疆一行。三日之后,自有消息。”
“好!雷某恭候仙师佳音!”雷豹起身相送。
离开那幽深的地下石室,重返破庙废墟,玄诚子望着戈壁滩上空寂聊的星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南疆……二皇子……清君侧……
他身影一晃,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方向,正是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