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
京城城南,那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城隍庙,隐没在深沉的夜色与未散的湿气中。
庙内并没有点灯,只有神坛上两根粗大的红烛燃烧着,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烛光摇曳,将墙上那些斑驳的神像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
神坛正中央,供奉的并非城隍爷,而是一尊早已被掉包,只有下半张脸的诡异木雕。
大周兵部侍郎王谦,此刻正身穿绯红色的官袍,神情狂热地跪在蒲团上。
在他身后,二十多名来自六部九卿的官员,同样面带那种僵硬,机械的微笑,整齐划一地跪拜着。
他们的眼神空洞,嘴里却念念有词,发出一种男女老少重叠的低语声。
“叶玄以为抓了几个小鱼小虾,破了几个外围的阵脚,就能赢?”
王谦缓缓站起身,看着神坛上那个被五花大绑,正在昏迷中的童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可笑,凡人总是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真正的阵眼,就在这城隍庙的地下。”
“只要这最后一碗心头血流下去,地脉就会彻底逆转。”
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弯曲如蛇信的匕首,刀刃上泛着幽蓝的毒光。
“还有一刻钟。”
王谦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一刻钟后,皇宫崩塌,那个所谓的摄政王,将随着他的大周一起埋葬在废墟之下。”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东海,黑龙沟海域。
这里是真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浓重的海雾像一床厚厚的湿棉被,死死地捂住了这片海域。
星光透不进来,月光也透不进来。
“呜——”
远处隐约传来了大周舰队的汽笛声,但在那厚重的迷雾面前,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迷路野兽的哀鸣,充满了无助与彷徨。
九鬼嘉隆站在他那艘巨大的旗舰“鬼王号”的船头,手里端着一杯清酒,听着那汽笛声,发出了刺耳的嘲笑。
“听听,多美妙的声音。”
九鬼嘉隆转过身,对身后几名正在维持阵法的宗门道士举杯:“那是丧家之犬的哀鸣,他们有大炮又如何?他们有铁甲舰又如何?在这一片漆黑里,他们就是一群瞎子!”
“而我们”
九鬼嘉隆指了指脚下平静的海面。
在水面之下,无数身穿避水甲的鬼武者,搬运着最后一批从大周劫掠来的银箱,投入海底的阵眼。
“我们是幽灵,是不可战胜的。”
九鬼嘉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狂妄:“等过了子时,大阵完成,这片海就是大周水师的坟墓,我会把他们的铁甲舰一艘艘拆成废铁,拿去卖钱。”
大周皇宫,御书房。
这里同样安静得可怕。
叶玄端坐在御案之后,并没有批奏折,也没有看书。他的面前放着一座刚刚由天工院进贡,精密的机械摆钟。
铜制的钟摆在玻璃罩内有节奏地晃动,齿轮咬合的咔哒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滴,答,滴,答。”
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叶玄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地与秒针的跳动重合。
他的脸上没有紧张,没有焦虑,只有一种猎人看着猎物一步步走进陷阱时的极致宁静。
苏越和钱万里站在一旁,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王爷还有半盏茶的时间。”钱万里小声提醒道。
“不急。”
叶玄看着摆钟上的指针,眼神深邃如海:“让他们再高兴一会儿,毕竟,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高兴了。”
指针划过表盘。
五。
四。
三。
二。
一。
“当——当——当——”
摆钟发出了沉闷而悠长的报时声。
子时已到。
叶玄缓缓伸出手,两根手指轻轻一捏,熄灭了桌上那唯一的一根蜡烛。
御书房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天黑了。”
黑暗中,叶玄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带着一股令天地变色的肃杀:
“给他们点灯。”
东海,大周旗舰“定远号”。
海风呼啸,甲板上一片肃杀。
林破虏像一尊铁塔般站在舰桥最高处,他的手一直死死地握在一个巨大,连通着后甲板动力舱的铜制闸刀上。
在他的身旁,是一座半人高的沙漏。
当最后一粒沙子落下的瞬间。
林破虏的双眼猛地瞪圆,脖子上青筋暴起,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开闸!!!”
“咔嚓!”
巨大的铜闸被他狠狠拉下。
后甲板上,专门为了这套设备加装的高压蒸汽发电机组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滋滋滋——!!!”
一阵令人牙酸的电流声瞬间炸响,仿佛有千万只鸟在同时鸣叫。
紧接着,是光。
不是火把那种昏黄的光,也不是闪电那种一闪即逝的光。
,!
那是三道惨白色,凝实得如同实质一般的巨大光柱,从“定远号”以及左右两艘僚舰的顶部猛然喷射而出!
这是墨班透支了天工院所有储备,利用高纯度碳棒和高压电弧制造出的——碳弧探照灯!
在这个只有火把和油灯的时代,它的亮度是普通光源的数千倍!
“嗤——!”
那三道恐怖的光柱,瞬间刺破了那笼罩在海面上数千年的黑暗,硬生生地捅穿了十几里的迷雾!
原本厚重无比的雾墙,在这样高强度的光照下,竟然变得稀薄,透明,甚至在光柱的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折射。
光柱横扫海面。
下一秒,光圈精准地锁定在了十里外的一片海域上。
那里,正停泊着几十艘挂着骷髅旗的海盗船。
九鬼嘉隆正拿着空酒杯,脸上的嘲弄笑容还未褪去。
突然,整个世界亮了。
亮得让他睁不开眼,亮得让他感觉皮肤都在灼烧。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眼睛,透过指缝,他看到了那三道如同神罚一般的惨白光柱,正死死地钉在他的脸上。
他那惊恐,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在这一刻被照得纤毫毕现。
不仅仅是他,周围那些原本以为藏得很好的海盗船,此刻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无处遁形。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妖法?!”
九鬼嘉隆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嗡——”
大周战舰上的扩音喇叭里,传来了林破虏那混杂着电流声,如同雷霆般的咆哮:
“九鬼嘉隆!”
“这太阳,够不够亮?!”
同一时刻,京城,城隍庙。
“时辰已到!祭!”
兵部侍郎王谦双眼赤红,手中的毒匕首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扎向那个昏迷童子的心口。
眼看刀尖就要刺破皮肤。
“轰——!!!”
一声巨响。
那扇厚达三寸的实木庙门,连同门后手臂粗的门栓,被一股恐怖的巨力直接轰得粉碎!
漫天的木屑飞溅,狠狠地砸在那些正在念咒的鬼官员身上,砸得他们满脸是血,哀嚎一片。
王谦手中的匕首被一块飞来的门板碎片击中,“当啷”一声脱手飞出。
“谁?!”
王谦惊恐地转头。
一道刺眼的闪电恰好划过夜空,照亮了门口那个如鬼魅般的身影。
那人没有穿官服,也没有穿铠甲。
他只穿了一身沾着血迹和霉斑的白色囚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比身后的雷霆还要冰冷刺骨。
而在他的手中,提着一把金鞘长剑。
那剑身上刻着日月星辰,那是大周皇权的象征——尚方宝剑。
赵无咎跨过破碎的门槛,脚下的官靴踩在木屑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他抬起头,看着神坛上那个惊慌失措的兵部侍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
“王大人。”
赵无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来自地狱死牢的寒气:
“本官这几天在牢里没睡好,梦里总听见几只老鼠在叫唤。”
“所以今晚特地出来”
“找诸位大人,借人头一用。”
东海之上,被强光锁定的海盗舰队一片大乱。
京城庙内,被堵在门口的鬼官员们瑟瑟发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在东海,林破虏站在强光之中,猛地挥下了手中的令旗。
“放!”
在京城,赵无咎站在雷光之下,缓缓拔出了那把象征着生杀予夺的宝剑。
“杀!”
这一夜,注定无眠。
当第一枚深水炸弹落入水中,当第一颗鬼官员的人头落地。
反击的号角,终于在这个子夜,彻底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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