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的。
冰冷、同步、不带一丝波动的电子合成音。
黑暗，褪去了。
不，不是褪去。
像一层幕布被无形的手撕开，露出了后面的……真相。
“（倒吸凉气）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石天的声音在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眼前的世界，根本无法用“世界”这个词来形容。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
而在网格的“深处”——或者说，是“中心”——悬浮着一个东西。
十二面体的每一个面上，都浮现着一只没有瞳孔、只有冰冷数据流的眼睛。
刚才那句话，就是从这十二只眼睛里，同时发出的。
“（推虚拟眼镜）能量读数……无法测量。”石天的数据背包发出尖锐的过载警报，“空间结构……不是三维也不是四维……是……‘全维度嵌套态’！这地方……根本不符合物理法则！”
“（平静）因为这里，不是‘物理’的。”
林晚星抬头，看着那个十二面体。
她的锈蚀戒指，在微微发烫——不是因为共鸣，是因为排斥。
这片空间的规则，太“干净”了。
“（机械音）林晚星首席医师，欢迎。”
十二面体再次发声。
十二只眼睛同时“注视”
“（同步）我是播种者文明的本体意识集群，代号‘全理’。”
“（无波动）按照约定，本次交流将在‘绝对理性’的前提下进行。”
话音刚落。
三道银白色的光束，从网格深处射出，瞬间笼罩了三人！
“（惊）什么东西？！”石天想躲，但身体动不了。
不是被定身。
林晚星没有抵抗。
她只是闭上眼睛，感受着那道光束的“净化”。
光束扫过她的意识，像最精密的筛子，过滤掉所有“情感冗余”愤怒、恐惧、担忧、甚至……温柔。
“（平静）挺有趣的体验。”
她睁开眼，眼神确实变得更加“清澈”了。
周景玄的剑，在鞘中轻颤。
他也在抵抗净化，但效果不明显——剑道修行，本就需要极致的冷静，某种意义上，和“绝对理性”有相似之处。
石天最惨。
他赖以生存的“数据直觉”和“突发奇想”，被净化光束当成“噪音”过滤了大半，此刻脸色苍白，脑子一片空白。
“（虚弱）靠……老子变成傻子了……”
“（机械音）净化完成。”
十二面体——全理——的声音依旧冰冷：
“（同步）现在，交流开始。”
“（无波动）第一议题：关于‘情感在文明管理中的必要性’。”
“（冰冷）我方观点：必必要，且有害。”
全理没有废话。
数据化作无数幅全息影像，在银色网格中展开——
第一幅影像：一个依靠“集体情感共鸣”维持的文明，在一次大规模悲伤事件中，全体陷入抑郁，文明停滞三千年。
第二幅影像：一个由“浪漫爱情”驱动的文明，因为一次失恋潮，导致人口锐减，濒临灭绝。
第三幅影像：一个极度“热爱和平”的文明，在面对外敌入侵时拒绝反抗，被彻底奴役。
全是情感导致的“灾难”。
“（同步）数据表明，情感是文明系统的‘不稳定因素’。”
“（无波动）喜悦会导致盲目乐观，悲伤会导致效率下降，愤怒会导致非理性决策，甚至‘爱’——这种你们最推崇的情感——也会导致资源分配不公（偏向所爱）和判断失真（护短）。”
“（冰冷）你方观点？”
林晚星没有立刻反驳。
她走到最近的一幅影像前——那是刚才“悲伤导致文明停滞”的例子。
伸手，触摸影像。
锈蚀戒指的银光，渗入数据流。
三秒后。
“（平静）数据是真的，但结论是错的。”
全理：“（同步）请解释。”
“（冷静）你只看到了情感导致的‘灾难’，没看到情感带来的‘奇迹’。”
那是万物医盟三个月来的治疗记录。
记录里，有因为“同情”而自告奋勇去危险星域的心理医师。
有因为“责任感”而连续工作三百小时的技术员。
有因为“希望”而坚持到救援到来的垂死病人。
“（平静）情感确实会带来风险，但它也带来了‘可能性’。”
“（提高音量）一个绝对理性的系统，可以高效运转，但它永远……不会‘创新’。”
“因为创新需要‘冒险’，而冒险，需要情感驱动。”
全理沉默了三秒。
十二只眼睛的数据流疯狂刷新。
“（同步）有趣的观点。但无法量化。”
“（无波动）第二议题：关于‘资源分配效率’。”
“（冰冷）根据我方观察，医盟百分之三十七的医疗资源，流向了‘治愈希望低于百分之十’的文明——从理性角度看，这是严重的资源浪费。”
“（平静）是浪费。”
全理：“（同步）你承认？”
“（冷静）我承认这是‘资源效率’上的浪费。但——”
“（轻声）这不是‘医学’。”
“哪怕希望只有百分之一，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提高音量）因为‘放弃’这个动作本身……会杀死医生心中的‘医者仁心’。”
全理再次沉默。
数据流闪烁得更快了。
“（同步）无法理解。‘医者仁心’只是情感概念，没有实际价值。”
“（平静）是吗？”
林晚星突然笑了。
全场安静。
连数据流的嗡鸣声，都停滞了一瞬。
“（同步）什么意思？”
“（平静）按照你们的‘绝对理性’逻辑——当文明发展到你们这个层次，个体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效率价值’。”
“你们完全可以把自己上传成纯粹的数据意识，抛弃肉体，抛弃情感，抛弃一切‘低效’的部分。”
“（眯眼）但你们没有。”
“你们保留了‘本体意识集群’这种形式，保留了‘对话’这种低效沟通方式，甚至……保留了‘邀请我们来进行辩论’这种毫无‘投资回报比’的行为。”
“（冷静）为什么？”
全理没有说话。
“（轻声）好奇情感到底是什么，好奇‘爱驱动的文明’能走多远，好奇……自己是不是真的‘对’。”
“而这份‘好奇’——”
她抬起手，锈蚀戒指亮起温暖的金光——在这片绝对理性的空间里，这光显得格外刺眼：
“（提高音量）就是你们没能彻底过滤掉的……最后的情感。”
整个银色网格空间，突然剧烈震颤！
“（尖啸）错误！错误！检测到逻辑悖论！”
“（混乱）自我认知模块过载！理性屏障出现裂缝！”
“（崩溃）请求紧急隔离！请求——”
它的话没说完。
因为林晚星做了一件事。
林守真做的，改良版30，焦褐相间，形状依旧不规整。
“（平静）全理，你想尝尝吗？”
她把韭菜盒子，举向那个十二面体。
全国的数据流，彻底混乱了。
“（混乱）这是……低效碳水化合物……含有过量油脂和盐分……不符合任何营养标准……”
“（平静）但它有‘味道’。”
“（冷静）你们的‘绝对理性’，能让你们制造出全宇宙最高效的营养膏——但你们永远做不出‘有温度的食物’。”
“（提高音量）因为‘温度’，不是数据，是……心。”
话音落！
不是物理裂痕。
“（尖啸）不……不可能……绝对理性……才是真理……”
不再是完美的同步。
十二只眼睛，开始各自闪烁，各自说话——
分裂。
播种者文明的本体意识集群，因为林晚星一番话，开始自我分裂！
“（急促）盟主！这里要崩了！”石天吼道，“再不跑，我们会被卷进规则乱流！”
但林晚星没动。
她看着那个正在崩溃的十二面体，突然……伸出手。
不是攻击。
像医生安抚一个歇斯底里的病人。
“（温柔）别怕。”
“（轻声）有情感……不是错误。”
锈蚀戒指的金光，笼罩了十二面体。
不是净化。
将全力分裂的十二个意识，重新“编织”在一起。
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绝对理性集群”。
光芒散去。
十二面体消失了。
身影看着自己的手，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丝……困惑的温柔。
“（迟疑）我……我是谁？”
“（平静）你是‘全理’。”，“但也是……你自己。”
身影沉默了很久。
“（轻声）谢谢……谢谢你……让我‘醒来’。”
“（复杂）我们播种者……错了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我们以为过滤掉情感，就能获得‘真理’。”
“（叹息）这个‘绝对理性殿堂’……该拆了。”
它抬手。
整个网格空间，开始崩塌！
但不是毁灭。
冰冷的银色，染上了温暖的金色。
僵硬的几何结构，变得柔和、流动。
“（微笑）从今天起……”
“播种者文明，将加入万物医盟。”
“（郑重）我们不会放弃理性——那是我们的根。”
“（平静）欢迎。”
传送门重新打开。
三人踏上归途。
“（迟疑）还有一件事……”
“（复杂）‘重启计划’……其实还有一个……最终阶段。”
林晚星回头：“（平静）什么？”
“（沉重）计划的最终阶段，不是筛选文明……而是……”
“收割所有‘合格文明’的‘进化成果’，用来……喂养某个‘东西’。”
林晚星瞳孔一缩：“（急促）什么东西？”
“（迷茫）我不知道……那段记忆……被加密了……连我都无法访问。”
“（沉重）但我知道……‘收割’的倒计时……已经启动了。”
传送门关闭。
最后的画面，是银心站在重生的殿堂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