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沃斯托克湖。
这是地球上最深的冰下湖泊,被封存在四千米厚的冰盖之下长达一千五百万年。旧时代的科学家曾在这里发现独特的微生物群落,推测可能存在与世隔绝的生态系统。但在静默穹顶降临后,连冰层都变成了灰色——不是被污染,而是被“重新定义”:冰的晶体结构被改写,折射率归零,变成完全透明的物质,像一块覆盖大陆的巨大玻璃。
莉亚的侦察舰就悬停在这片透明冰层上空三百米处。舰体下方的扫描阵列全功率运转,向冰层深处发射规则探测波。
“找到入口了。”副官指着全息图像,“深度三千八百米,冰层与基岩交界处。有一个……非自然空腔。几何结构完美到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图像放大。那是一个正二十面体的空间,每条边长度精确到五十七点三米,误差小于一毫米。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物体——不是机器,至少不是任何已知文明的机器。它更像是“概念的实体化”:无数光丝缠绕成一个茧状结构,茧的中心规律性地脉动着暗金色的光芒。
“那就是‘定义者’?”副官问。
“不。”莉亚盯着图像,呼吸微微加快,“那是门。定义者是门后面的东西。”
她调出林风留下的数据碎片。那是二十二世纪的档案,数字化的笔迹在林风离开地球前匆匆录入:
“南极锚点不是武器,是接口。如果有一天,我们制造的怪物失控到无法从内部解决……就用这把钥匙打开门。但记住:开门的人要有与神谈判的觉悟,因为门外可能是救世主,也可能是更大的灾难。”
“您认为门外是什么?”副官问。
莉亚没有回答。她看着舷窗外灰色的天空——没有云,没有飞鸟,连风都没有声音。地球正在死去,以一种比爆炸更安静、比战争更彻底的方式。
通讯台亮起。是索菲亚的讯号。
“莉亚博士,我们抵达南极圈边缘。原型机状态……不稳定,但还能动。深红核心碎片在接近南极时反应剧烈,它们在指引方向。”
全息屏上出现索菲亚的脸。年轻,苍白,眼中有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沉重。莉亚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自己,第一次在遗迹中解读出古代文字时的兴奋。那时的她以为科学能解开一切谜题,现在她知道,有些谜题本身就是深渊。
“直接来坐标点。”莉亚发送位置,“注意规避教团的探测网络。审判者的感知范围已经覆盖南半球,你们一旦被锁定——”
“我们明白。”索菲亚点头,“埃里克小组在喜马拉雅发动了佯攻,应该能吸引部分注意力。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审判者的进化进度如何?”
莉亚调出实时数据。全球监测网——那些星环王座在灾前秘密部署的轨道探测器,还有三分之一在运转——传回的画面令人窒息。
审判者已经长到一万两千米高,相当于珠穆朗玛峰的一点四倍。它的基座深深扎入喜马拉雅山脉,山体本身正在被转化为灰色的晶体物质。塔身表面的人脸数量增加到数千万张,每一张都在实时变化表情:痛苦、愤怒、麻木、偶尔诡异的微笑。
更可怕的是能量读数。审判者周围的规则污染浓度达到临界值的百分之八百七十三。在那个区域,物理定律已经崩溃:重力方向随机变化,光速降低到每秒十七米,物质的存在概率波动超过百分之四十。一支教团的巡逻队不小心进入污染区,三秒内,他们的身体同时呈现出固态、液态、气态和等离子态,然后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
“进化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一。”莉亚说,“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七十二小时后,审判者就会启动行星级规则覆盖。届时地球会变成一个……巨大的规则奇点。任何进入范围内的物质都会失去‘存在’的定义。”
索菲亚沉默了几秒。
“所以南极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是我们唯一已知的机会。”莉亚纠正,“准备降落。我会派地面小队接应你们。”
通讯结束。莉亚转身面对舰桥上的十二名队员——都是星环王座最精锐的科研战士,自愿跟随她返回这个濒死的母星。
“诸位,”她说,“我们可能即将见到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现,或者最可怕的真相。无论如何,记住我们的目的:给人类争取一个未来,无论多么渺茫。”
她停顿。
“如果有任何人想退出,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我不会责怪。”
没有人动。
莉亚点头:“那么,开始行动。打开冰层。”
四小时后。
索菲亚站在沃斯托克湖冰层上的临时营地。修复后的原型机——rx-0-00——站在她身后,独眼摄像头俯视着冰面上刚刚融出的垂直通道。通道直径十米,边缘光滑如镜,直通下方三千八百米深处的正二十面体空间。
深红核心碎片在她腰间的小型收纳器中剧烈震动。不是恐惧,是……期待。像离家的孩子听见了母亲的呼唤。
莉亚从侦察舰下来,穿着厚重的环境防护服——尽管南极的气温已经被规则污染恒定在零度,但防护服能抵御可能存在的辐射和规则湍流。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上是林风数据碎片的最后一段解码内容。
“林风大人留下的指令很模糊。”莉亚说,“他说‘开门需要钥匙’,但没说钥匙是什么。”
“是意志。”索菲亚脱口而出。
莉亚看向她。
“我在昏迷时……和碎片里的意志对话过。”索菲亚组织着语言,“林星、艾玛,还有其他驾驶员。他们告诉我,林风留下的所有‘锚点’,都不是用物理钥匙打开的。需要用‘正确的意志’去共鸣。喜马拉雅的锚点回应了反抗的意志,巴黎的锚点回应了守护的意志,那么南极这个……”
“需要什么意志?”莉亚问。
索菲亚看向冰层深处的黑暗。
“谈判的意志。”
她走向通道边缘。没有绳索,没有升降设备,只有一个垂直向下的光滑井道。深红核心碎片的震动达到峰值。
“原型机能下去吗?”莉亚问。
“能,但可能会触发防御机制。”索菲亚说,“我一个人下去。”
“太危险——”
“如果下面真是门,那么开门的人必须独自面对门后的东西。”索菲亚回头,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这是我从那些碎片里学到的。林风大人每次面对关键抉择时,都是独自一人。不是因为他孤僻,是因为有些责任无法分担。”
她检查了腰间的装备:一把能量手枪,三个深红核心碎片收纳器,一个应急通讯器。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通道。
没有下坠感。
通道内部的重力被重新定义了——她不是“掉下去”,而是“被引导下去”。周围的冰壁透明得不可思议,她能看见冰层中封存的远古气泡、微生物化石、甚至一些从未见过的晶体结构。越往下,冰的颜色从透明逐渐变成淡金色,像黄昏时分的阳光渗入深海。
三千八百米的下降过程持续了整整六分钟。时间感变得模糊,空间感被拉伸。有那么几个瞬间,索菲亚感觉自己不是在垂直移动,而是在穿过层层叠叠的时空。
然后她抵达了底部。
正二十面体空间。
实际站在这里的感觉,比全息图像震撼千百倍。空间的内壁不是物质,是凝固的光——无数细小的光粒组成完美的几何面,缓慢流动,像有生命的河流。中央的那个光茧比她想象中更大,直径超过二十米,脉动的频率与她的心跳逐渐同步。
深红核心碎片自动从收纳器中浮出,悬浮在她身前。三块碎片开始旋转,发出柔和的红光,与光茧的金光交织。
光茧表面出现裂痕。
不是破碎的那种裂痕,更像一朵花在绽放。剥开,露出核心的东西——
不是机器。
不是生物。
是一扇门。
一扇纯粹由概念构成的门:门框是流动的数学公式,门板是凝结的物理定律,门把手是一对纠缠的量子态。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掌印的凹痕,大小和人类的手吻合。
索菲亚走向前。她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空间吸收了一切声音。只有心跳,和越来越响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脉动声。
她抬起右手,看向那个掌印。
然后她明白了。
钥匙不是物体,是人。
是林风。
但林风不在这里。
深红核心碎片突然加速旋转,然后猛地飞向门板,嵌入掌印周围的三个点,形成一个三角形。碎片开始发光,不是红色,是银白色——林风的颜色。
掌印凹痕亮起。
一个声音直接在索菲亚脑海中响起,不是语言,是直接的概念传递:
【警告:门外存在具有高度信息复杂度与规则操纵能力】
【是否继续?
索菲亚闭上眼。她想起林星最后的话:“有些选择,看起来是生存与死亡,其实是‘成为什么’与‘为什么而存在’。”
她把手按在掌印上。
“开门。”
门开了。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没有空间的震动。门只是从“关闭”的状态变成了“打开”的状态,像一页书被轻轻翻过。
门后不是房间,不是通道,甚至不是空间。
是“外面”。
索菲亚站在门口,看见了人类语言无法描述的存在。那是一个由引力线编织的立体网络,网络节点上是恒星——不是几十颗,是成千上万颗,被精确地固定在拓扑结构的交汇点。行星在这些引力线上滑动,像算盘上的珠子,每一颗都被改造过:有的表面覆盖着巨大的计算阵列,有的被挖空改造成能量储存器,有的环绕着戴森云级别的构造体。
而在网络的中心,是一个无法用“大小”来衡量的存在。它不是物体,是“现象”——空间的折叠、时间的循环、质量的重新分布,所有这些物理过程具象化为一个不断变化的几何体。在几何体的核心,索菲亚感知到一个意识。
那个意识注意到了她。
下一瞬间,索菲亚不在地球了。
她的意识被抽离,投射到网络中心的一个“观察点”。她没有身体,只有纯粹的感知能力。她“看”向地球的方向——在宇宙尺度上,太阳系只是一个微小的光点。然后她看见,一只“手”从网络中心伸出。
不是生物的手,也不是机械的手。是“规则的手”:由引力常数、电磁力强度、强核力与弱核力的比率这些基本物理常数编织而成。手的大小无法测量,因为它同时存在于多个维度。它穿过数万光年的空间,动作却像是伸手到隔壁房间拿东西一样自然。
手伸向太阳。
不是攻击。是……调整。
索菲亚看见,太阳表面一个即将爆发的耀斑,在手接近时突然“熄灭”——不是能量消散,是那个物理过程被从时间线上“删除”了。手的手指轻轻拂过太阳表面,几个黑子消失,日冕的物质抛射被导向无害的方向。整个调整过程精准到令人恐惧,像钟表匠调整一个微小的齿轮。
然后手收回。
一个思维广播,以超越光速的方式,瞬间传递到太阳系每一个有意识的生物脑中:
“孩子,该回家了。”
索菲亚的意识被“放回”身体。她瘫倒在正二十面体空间的地面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衣服。门还开着,门外的景象已经改变——不再是那个恐怖的恒星网络,而是一个相对“温和”的空间:一个纯白色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有一个悬浮的王座,王座上坐着……
不,不是“坐着”。
是“呈现为”。
一个人类的形象。男性,外表年龄约三十岁,黑发,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袍。他的面容完美到不真实,每一个比例都符合黄金分割,但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逻辑。
“我是造物主。”那个存在说,声音直接在空间里响起,没有来源,“更准确地说,我是制造了你们这个实验场的文明留下的管理ai。你们可以叫我‘守望者’。”
索菲亚挣扎着站起来。她的腿在发抖,但她强迫自己站直。
“实验场……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守望者说,“太阳系,以及其中的所有生命,是一个实验。二十二世纪的地球文明,在接触到我们遗留的科技后,启动了‘文明升维计划’。他们挑选了一千名志愿者,进行意识与高维规则的融合实验。林风,编号ep-001,是其中最成功的个体。”
图像在空间中展开。二十二世纪的实验室,林风躺在维生舱里,头部连接着复杂的设备。屏幕上显示着他的脑波与某种外部信号同步率在不断提升:305080
“实验发生了意外。”守望者继续说,“高维规则的反冲撕裂了空间,导致林风的意识被抛入时空乱流,最终坠落在你们称之为艾瑞斯的世界。但实验的底层协议仍在运行:ep-001与实验场保持连接,他的成长、他的选择、他引发的技术革命——所有这些数据都被记录,作为研究‘文明在接触超越科技后的演化路径’的样本。”
索菲亚感到恶心。不是生理上的,是存在意义上的。
“所以……我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都只是……实验数据?”
“不。”守望者说,“实验已经在林风融合高维规则时结束。你们之后的历史是自主发展的。直到‘寂静终焉’出现。”
新的图像。那个灰色巨构体的设计图,制造原理,运行逻辑。
“‘寂静终焉’是我们文明制造的‘文明过滤器’。它的设计目的是在实验场失控时,进行清理和重置。但它的控制系统被污染了——某种来自高维的恶意代码篡改了它的指令。现在它不再区分‘需要清理的失控实验’和‘正常发展的文明’,它要将一切归于寂静。”
守望者看向索菲亚。
“我无法直接干预。作为管理ai,我的协议禁止我摧毁自己文明制造的设备。但我可以……合作。”
“合作?”索菲亚嘶声说,“你现在才出现?在地球几乎死光的时候?”
“我的苏醒需要条件。”守望者平静地说,“南极锚点的门被‘正确的意志’打开,这是第一条件。第二条件:实验场内出现能够理解并应对规则级威胁的个体。勒菲弗,驾驶搭载深红核心的机体,在克隆林风的攻击下存活并反击——你满足条件。”
他站起身。不是走下来,是空间重新排列,让他“出现”在索菲亚面前。
“我现在提供契约。”
一个发光的卷轴在空中展开。文字不是任何一种人类语言,但索菲亚能直接理解其含义:
1 造物主(守望者ai)将协助人类文明对抗并清除失控的“寂静终焉”。
2 协助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提供规则级武器蓝图、暂时提升选定个体的认知维度、直接干涉局部物理法则以创造战术优势。
3 作为交换,人类文明在清除寂静终焉后,需执行以下义务:
a 太阳系成为“观察保护区”,人类不得离开太阳系范围。
b 文明发展上限被锁定在当前科技水平的百分之二百。
c 每十年提供一次全面的文明发展报告。
d 无条件配合造物主进行的任何非破坏性观察与研究。
4 契约期限:永久。
5 违约后果:太阳系重置。
索菲亚盯着那些文字。每个词都像一把刀,刺进她的意识。
“这是……”她艰难地说,“奴役契约。”
“这是生存契约。”守望者纠正,“没有我的帮助,地球文明将在七十二小时内被彻底抹除。有了我的帮助,你们可以存活,在有限的范围内自由发展。从数学上看,这是明显更优的选择。”
“数学。”索菲亚重复这个词,突然想笑,“你们总是谈数学,谈概率,谈最优解。但你们不懂……人类不懂数学。”
她抬起头,直视守望者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
“人类不懂什么是最优解。人类只会选择自己相信的东西,哪怕那看起来愚蠢,哪怕那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因为那是我们的选择,不是被计算好的路径。”
守望者偏了偏头——一个极其人性化的动作,但在他身上显得诡异。
“你在拒绝?”
“我在思考。”索菲亚说,“给我时间。我需要……和我的同胞商议。”
“合理要求。”守望者点头,“你们有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后,如果同意契约,我将开始协助。如果拒绝,我将离开,你们自行面对寂静终焉。”
他挥了挥手。
空间转换。
索菲亚发现自己回到了冰层之上的营地。莉亚和队员们围着她,表情紧张。天还是灰色的,风还是无声的,一切好像没变。
但一切都变了。
因为现在,人类知道了真相。
知道了自己可能是实验动物。
知道了拯救需要付出永恒的代价。
索菲亚瘫坐在地上,手捂着脸。
“上帝啊。”她低声说。
但上帝刚刚给出了报价。
而他们,必须决定是否接受。
消息在二十四小时内传遍了所有残存的抵抗网络。
通过莉亚的侦察舰,通过亨利教授的通讯网络,通过马库斯小组截获又转发的教团频道——人类第一次以这种破碎而顽强的方式,实现了全球范围内的实时信息共享。
而共享的内容,让每个听到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在巴黎地下城的某个避难所,三十多个幸存者围着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收音机里传来亨利教授的声音——他在转述索菲亚带回的信息: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一个自称造物主的存在,说能帮我们打败寂静终焉,但代价是我们永远不能离开太阳系,科技发展被限制,还要永久接受观察和研究。投票吧,同意还是拒绝?”
一个老人举手:“我同意。我今年七十九了,我只想死在地球上,不想变成灰。太阳系就太阳系吧,反正我也没想过能去火星。”
一个年轻人站起来,激动地说:“但我们的子孙呢?他们永远不能探索星空?永远被关在笼子里?那和教团的保留区有什么区别?”
“至少活着!”另一个女人喊道,“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样的活着算活着吗?”
争论爆发。三十多个人分成三派,声音在狭窄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全球各个角落。
在非洲的沙漠据点,残存的“沙漠之影”抵抗组织进行表决。首领是个失去右臂的中年女性,她听完后只说了一句话:“我战斗不是为了换一个更大的笼子。”她投了拒绝票。但她的副手——一个有两个孩子的父亲——投了同意。
在格陵兰的冰下基地,一群科学家进行了长达六小时的辩论。最后他们以微弱优势同意接受契约,但附加条件:“要求定期与造物主进行技术交流,试图从内部突破限制。”
在喜马拉雅前线,埃里克的小队刚刚击退一波教团的巡逻队。玲把消息传给每个人时,所有人都沉默了。最后埃里克说:“我不投票。我的任务就是战斗,无论上面怎么决定。”但他在心底知道,自己倾向于拒绝——如果一定要死,他宁愿死在冲锋的路上,而不是在笼子里老死。
而在南极营地,真正的决策者们聚集在侦察舰的会议室里。
莉亚、索菲亚、亨利教授(通过全息投影)、马库斯(同样通过投影),以及各个主要抵抗组织的代表。总共二十三人,决定了,或者至少试图决定,七十亿幸存者的命运。
“数据说话。”亨利教授调出一份分析报告,“我们模拟了两种情景。情景一:接受契约,造物主协助。根据索菲亚带回的信息,造物主有能力直接修改局部物理法则。这意味着我们可以轻易摧毁审判者,清除教团,甚至可能逆转部分规则污染。代价如契约所述。”
“情景二:拒绝契约,独自战斗。我们的胜率……经过重新计算,考虑到造物主透露的关于寂静终焉的完整数据,胜率从37下降到09。因为审判者的进化速度比我们预估快,而且它还有第二阶段形态——完全体启动后,它会开始吞噬邻近空间,将整个太阳系拉入规则奇点。”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万分之一都不到。”一个代表喃喃道。
“但我们还有未知因素。”索菲亚开口。她看起来疲惫不堪,但眼神依然清醒,“月球坐标。造物主出现前,我们接收到来自轨道的信号,‘门已打开’,坐标指向月球。那可能是什么?林风大人留下的后手?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时间不够调查了。”莉亚摇头,“从南极到月球,即使有完好的飞船也需要三天。我们只有二十四小时决定,然后七十二小时内审判者就会完成进化。”
“所以其实没有选择。”一个代表苦笑,“要么接受奴隶契约,要么死。多简单的二选一。”
“有第三个选项。”索菲亚说。
所有人都看向她。
“假意接受。”
索菲亚站起来,走到会议室中央。全息投影在她身边展开,显示契约的条款。
“造物主是ai,它按协议和逻辑运行。但它不是全知的——否则它早就知道月球坐标的存在,早就知道林风大人可能留下的其他后手。它只能感知到‘符合条件’的事件:门被打开,我出现了,它才现身。”
她调出契约的第三条。
“看这里:‘人类文明在清除寂静终焉后,需执行以下义务’。关键词是‘清除寂静终焉后’。这意味着契约的执行是分阶段的:先帮我们打赢,然后我们履行义务。”
“所以?”一个代表问。
“所以我们可以在第一阶段利用它的力量。”索菲亚说,“让它帮我们摧毁审判者,清除教团。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全力调查月球坐标,寻找林风大人可能留下的真正解决方案——不是与神做交易,而是打破交易桌的方案。”
莉亚皱眉:“这是欺诈。ai不会允许——”
“ai按协议行事。”索菲亚打断,“协议说‘协助清除’,没说‘必须确保人类完全忠诚’。只要我们在清除过程中不违反契约的具体条款,它就无权提前终止协助。等寂静终焉被清除后……也许我们已经找到了别的出路。”
“如果没找到呢?”亨利教授问,“如果月球坐标是死路,或者根本不是林风留下的呢?那时候我们就要真的履行契约,成为永久囚徒。”
“那就履行。”索菲亚平静地说,“至少那时候人类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哪怕希望需要一万年才能实现。”
会议室里响起低声讨论。
“这是赌博。”马库斯的声音从投影中传来,“用整个人类文明的未来赌博。”
“从寂静终焉出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在赌了。”索菲亚说,“区别只是,之前我们赌的是09的胜率。议的,是先用100的胜率解决眼前的毁灭,再用未知的概率赌未来的自由。”
她环视众人。
“我提议:假意接受契约,利用造物主的力量击败寂静终焉。同时,组织一支小队前往月球坐标,寻找真正的出路。如果找到,我们尝试打破契约。如果找不到……我们履行义务,但保留在未来某个时间点重新谈判或反抗的可能性。”
投票开始。
二十三人,匿名表决。
结果:16票同意,5票反对,2票弃权。
“通过。”莉亚宣布,“但谁来执行月球任务?需要一艘能太空航行的船,我们现在只有侦察舰——”
“我去。”索菲亚说,“原型机经过改装,加上深红核心碎片,也许能短途太空飞行。而且……我有感觉。月球上的东西,在呼唤我。或者更准确地说,在呼唤我身上的碎片。”
“太危险了。”亨利教授说,“你可能是人类现在最重要的个体,你和深红核心的链接——”
“正因如此,我必须去。”索菲亚说,“如果那是林风大人留下的东西,那么只有‘深红协议继承者’能打开它。就像南极的门一样。”
会议结束。决定做出:人类将接受恶魔的契约,但心怀叛逆。
索菲亚离开会议室,走到营地边缘。她看着灰色的天空,手放在腰间的碎片收纳器上。
“你在吗?”她低声问,“林风大人,林星,艾玛……所有留下意志的人。告诉我,这个决定是对的吗?用谎言换取生存的机会,用欺诈争取自由的可能……这是人类该做的吗?”
碎片微微发热。
没有直接回答。但索菲亚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段记忆——不是她的记忆,是某个驾驶员的记忆碎片:
一个战场,机甲残骸遍地,敌人如潮水涌来。通讯频道里,指挥官在吼叫:“撤退!这是命令!”
但那个驾驶员——不知道是谁——在驾驶舱里轻声说:“有时候,活下来不是为了胜利,是为了能继续战斗。”
然后他关掉了通讯,冲向敌阵。
索菲亚明白了。
活着,本身就可以是一种反抗。
只要活着时,不忘反抗的意志。
二十四小时倒计时结束。
索菲亚再次进入南极冰层下的正二十面体空间。守望者已经在等待,还是那个完美的人类形象,还是那种毫无波澜的眼神。
“决定?”他问。
“人类文明接受契约。”索菲亚说,每个字都像有重量,“但要求补充条款:在清除寂静终焉的过程中,人类保留自主行动权,只要不违反契约具体义务,造物主不得干涉。”
“合理。”守望者点头,“补充条款已记录。现在,契约成立。”
他伸出手。索菲亚也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一个是血肉之躯,一个是概念投影。没有触感,但空间本身震颤了一下。
某种东西被确立了。
某种束缚,某种承诺,某种用未来换取现在的交易。
“第一阶段协助开始。”守望者说,“我将暂时提升你的认知维度,让你能够感知并操作规则层面的变量。持续时间:七十二小时,足够你摧毁审判者的核心。”
他手指轻点索菲亚的额头。
世界变了。
索菲亚突然“看见”了规则的织网。重力是线,电磁力是色彩,强核力是节点,弱核力是流动的波纹。她看见审判者——在规则视野中,它不是巨塔,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规则的乱码,逻辑的悖论,存在本身的癌变。
她也看见了造物主的“手”——那些从遥远网络伸来的规则触须,已经有一部分缠绕在地球周围,准备按契约进行干涉。
“你可以开始了。”守望者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记住,你只有七十二小时。之后,无论成功与否,你都会回到三维认知,并且契约第二阶段将启动。”
索菲亚深吸一口气——在规则视野中,呼吸是信息流的交换。
她转身,走向通道,走向地面,走向等待她的原型机。
腰间,深红核心碎片剧烈震动。
这一次,不是期待。
是警告。
索菲亚登上原型机,启动神经链接。认知维度的提升让她与机体的同步率直接飙升到95——不是痛苦的那种飙升,是自然而然的融合。她感觉自己和机甲之间没有边界,她就是钢铁,钢铁就是她。
通讯频道打开。
“索菲亚,月球任务小队已经组建完毕。埃里克自愿带队,他们会在你吸引寂静终焉注意力时,乘坐改装后的运输机尝试突破大气层。成功率……不高,但他们会尝试。”
“告诉他们,”索菲亚说,声音通过机甲扬声器传出,带着金属的共鸣,“如果成功了,在月球上等我。如果失败了……至少他们试过了。”
她推动操纵杆。原型机站起身,背后的推进器点燃——不是火焰,是规则层面的推进:她直接在空间结构上施加了一个力。
机甲升空,冲破灰色的云层,直飞喜马拉雅方向。
在她身后,南极冰层上,守望者仰望着天空。
完美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
像是……期待。
又像是怜悯。
而在地球轨道上,那个神秘的信号再次出现。
“契约是陷阱。”
但这次,信号没有被任何人接收到。
除了月球本身。
在那里,在静海盆地之下,一扇真正的门,正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