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从驾驶舱里爬出来时,几乎是从两米高的舱门边缘直接摔下来的。卢卡和艾米莉冲上前扶住她,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鼻孔和耳朵都有细微的血迹渗出,但眼睛亮得惊人。
控制台屏幕上显示着刚才测试的完整数据:神经负荷曲线、法则共鸣频谱、机体能量输出效率。艾米莉快速滚动着页面,眼睛越睁越大。
“这不合理。”她喃喃道,“根据林星的记录,他第一次链接深红彗星时,同步率只有15,而且只维持了四十七秒就崩溃了。索菲亚你没有任何驾驶经验,没有受过神经适应性训练,理论上连接rx-0-00这种原型机应该会直接导致神经休克——”
“但她有那个。”卢卡指向索菲亚胸口——深红核心正贴在她的防护服内层,透过布料散发着温暖的微光,“核心在帮她缓冲。你看这里的数据流:每当索菲亚的神经负荷接近危险阈值,核心就会释放一小段林星的‘同步经验包’,像是有人在旁边手把手教她如何分担压力。”
索菲亚点点头,接过艾米莉递来的水壶喝了一大口:“我能……感觉到。不完全是疼痛,更像是……有人在我的意识里开辟出一条小路。最开始很窄,到处都是荆棘,但每走一次,路就宽一点,平坦一点。”
记忆者的声音在空间中响起,带着分析性的平静:“确认现象。勒菲弗之间形成了‘共生性神经链接’。这不是传统的驾驶员-机体关系,而是三向连接:驾驶员提供意识锚点,核心提供经验缓冲,机体提供法则接口。这种模式具有唯一性,无法复制。”
“但我们可以复制机体。”艾米莉突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走到主控制台前,调出rx-0-00的全息设计图。银白色的机体在旋转,每一个部件都标注着复杂的参数。
“看这里。”她放大胸部的能量核心舱,“林风在设计这台原型机时,采用了一种模块化架构。能源系统、传动系统、武器接口、甚至驾驶舱——都是标准化的模块,通过‘法则差分总线’连接。这意味着什么?”
卢卡明白了:“意味着我们可以用相对低标准的材料和工艺,制造出简化版的机体。虽然性能会大幅缩水,但至少能运作。”
“而且我们有模板。”艾米莉继续操作,调出另一个文件——那是深红核心传输的林星战斗数据包中,附带的“深红彗星”技术资料,“虽然完整版的深红彗星需要法则结晶作为能源,需要驾驶员有极高的同步率,但林星在后期提出了一个‘简化版’的概念设计,代号‘绯红之刃’,专门用于训练和低强度作战。”
全息图切换。一台更小、更简洁的机体出现,高度约十二米,装甲更薄,线条更直接。它的设计明显借鉴了rx-0-00和深红彗星,但删减了大量复杂系统。
“这台‘绯红之刃’,只需要普通的聚变反应堆就能驱动,神经链接要求降低到普通机甲驾驶员的水平。它的武器系统不是法则吞噬,而是传统的实弹和光束武器,但装甲涂层采用了林风早期研发的‘抗规则污染涂层’——虽然不能主动净化污染,但至少能抵抗低强度的规则扭曲。”
索菲亚扶着控制台站直身体:“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造出能对抗教团机兵的机甲?不需要像rx-0-00这样需要特殊驾驶员?”
“理论上可以。”艾米莉点头,“但问题有三个:第一,我们没有生产线;第二,我们没有足够的材料;第三,我们没有时间。”
“关于第一个问题,”记忆者突然插话,“‘圣柜’设施下方,有一个完整的原型机生产车间。盟军在1960年代为了批量测试林风留下的技术,建造了小型生产线,可以同时组装三台机甲。设备已经休眠了五十年,但根据我的检测,核心机床和组装机械臂仍然可用。”
全息图切换,显示地下更深层的结构图。确实,在“圣柜”主储存区下方,还有一个更大的空间,标注着“装配车间a”。
“材料呢?”卢卡问。
“第二个问题更复杂。”艾米莉调出材料清单,“制造一台‘绯红之刃’需要:钛铝合金十二吨,超导材料三吨,神经接口处理器一百二十套,聚变反应堆核心一个,以及……大量的精密电子元件。”
她苦笑着摊手:“这些东西在静默穹顶降临前都很难搞,现在更不可能。除非……”
“除非我们回收。”索菲亚接话,“教团机兵的残骸。我们在隧道里摧毁了十几台,它们的装甲和内部零件,应该可以用吧?”
艾米莉和卢卡对视一眼。
“理论上是可行的。”卢卡摸着下巴,“教团的科技虽然走的是‘规则固化’路线,但基础材料学仍然基于人类文明的物理框架。它们的装甲是某种高密度合金,传动系统是液压和电机混合,传感器和处理器……虽然设计思路不同,但基础元件应该通用。”
“但我们得出去收集。”索菲亚看向气密门的方向,“而外面,教团肯定还在搜捕我们。”
沉默。
然后记忆者再次开口:“关于第三个问题——时间。根据我对全球静默法则强度的监测,静默穹顶的‘转化进程’正在加速。最初的倒计时是七百三十天,但在过去二十天里,转化效率提升了137。按照这个速率,预计四百八十天后,地球表面的所有生物都将被转化为‘静默载体’,物理法则将被永久固化。”
“提前了二百五十天?”艾米莉脸色发白。
“原因不明,但能量波动源头指向喜马拉雅方向。”记忆者调出全球能量分布图——一片灰色的“法则污染”覆盖了整个地球,但在青藏高原区域,有一个异常明亮的光点,像一颗在灰色海洋中搏动的心脏。
“那是‘审判者’吗?”索菲亚轻声问。
卢卡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所以我们必须行动。现在。不是几周后,不是几个月后,是现在。”
“但我们只有三个人。”艾米莉苦笑,“加上一台需要特殊驾驶员才能启动的原型机。”
索菲亚闭上眼睛。她能感觉到胸口的深红核心在脉动,温暖而坚定。她想起林星最后的话:告诉林风大人,我们试过了。
然后她睁开眼睛。
“我们不只有三个人。”
黑森林外围,废弃小镇“寂静岭”——这名字在静默穹顶降临后显得格外讽刺。
小镇在战前是个旅游景点,以温泉和森林徒步闻名。现在,街道上散落着废弃的车辆,商店橱窗破碎,招牌在风中吱呀摇晃。没有尸体——静默穹顶在转化生物时,会将其分解为基本的粒子,然后重组为灰色的“静默物质”。
马库斯蹲在一栋旅馆的屋顶边缘,军用望远镜扫视着街道。他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了两天,等待与索菲亚小组约定的第一次无线电联络。
“还是没信号。”莱昂低声道,他正在调试一台老旧的短波电台,“大气中的规则污染太严重,电磁波传播距离只有平时的十分之一。除非他们就在二十公里范围内,否则我们收不到。”
贾马尔在检查武器——他们从巴黎带出来的弹药已经不多了,现在主要依靠从教团机兵残骸上回收的能量电池改装的简易激光枪。威力不大,但至少无声,不会引来更多敌人。
“今天下午六点,最后一次尝试。”马库斯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机械表,静默穹顶对电子设备的干扰太强,只有最原始的机械还能可靠工作,“如果还是联系不上,我们就按原计划继续向东。”
“你觉得他们成功了吗?”莱昂问,“进入那个‘圣柜’?”
马库斯没有回答。他想起索菲亚的眼睛——那个历史系学生在隧道里触碰深红核心时的眼神,混合着恐惧、震撼,以及某种……觉醒。她身上有某种特质,让马库斯想起自己在新兵训练营时见过的那些最优秀的狙击手:不是最强壮,不是最敏捷,而是最能忍耐,最能在绝境中保持冷静。
“她会的。”他最终说,“因为如果她失败了,我们所有人迟早都会失败。”
就在这时,贾马尔突然举起手:“有动静。”
三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马库斯顺着贾马尔指的方向看去——小镇东侧的森林边缘,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不是教团机兵那种僵硬的步伐,也不是静默载体那种漂浮般的滑动,而是……人类的行走方式,但极其谨慎,每走几步就停下观察。
望远镜调整焦距。
马库斯看见了:大约十五个人,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有的穿着破旧的军装,有的穿着平民的冬装,有的甚至披着用窗帘改制的斗篷。他们携带的武器也乱七八糟:猎枪、消防斧、自制的长矛,但其中几人背着专业的军用步枪,动作明显受过训练。
幸存者。
不是抵抗军——抵抗军在巴黎地下的组织要严密得多——而是零散的、自发的幸存者团体。
“要接触吗?”莱昂低声问。
马库斯犹豫了。在末日环境里,人类有时候比怪物更危险。为了食物,为了弹药,为了安全的藏身处,人们会做出任何事。
但就在这时,那群人突然停下。领头的一个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伤疤——举起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他蹲下身,检查地面。
马库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一沉:地面上有他们昨天留下的脚印。虽然他们已经尽量掩盖,但对于有经验的人来说,痕迹仍然明显。
刀疤脸男人站起来,做了几个手势。队伍迅速分散,占据掩体,枪口指向各个方向。他们的动作很专业,显然是长期在危险环境中生存练就的本能。
“被发现了。”贾马尔说。
马库斯做出决定。他从屋顶边缘缓缓站起身,双手高举,表示没有武器。口,声音在寂静的小镇中格外清晰:
“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也是幸存者。”
刀疤脸男人猛地抬头,枪口瞬间指向马库斯的位置。但当他看清马库斯只有一个人,而且双手高举时,枪口稍微放低了些。
“出来。”男人的声音沙哑,“所有人都出来。慢慢走,让我看到你们的手。”
马库斯对莱昂和贾马尔点点头。三人从藏身处走出,沿着旅馆外墙的消防梯爬下,走到街道中央。
对方的人也陆续从掩体后现身。十五个人,八男七女,年龄从二十出头到五十多岁不等。他们都很瘦,脸上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和疲惫,但眼神锐利,警惕。
刀疤脸男人走到马库斯面前三米处停下。他比马库斯高半个头,体格强壮,右手缺了两根手指。
“名字。”他说。
“马库斯。前法国陆军特种部队。这两位是莱昂和贾马尔。”马库斯平静地回答,“我们在前往喜马拉雅的路上,需要补给和情报。”
“喜马拉雅?”男人挑了挑眉,“找死的人我见过不少,但跑那么远去死的还是第一次见。那里现在是教团的老巢,整个山脉都被挖空了,据说在造什么‘神迹’。”
马库斯的心脏跳快了一拍:“你知道具体位置吗?”
“知道又怎样?你能杀进去?”男人冷笑,“我们试过。三个月前,我们还有五十多人,想从阿尔卑斯山隧道网络向东走。结果在奥地利边境遇到了教团的‘收割队’——不是机兵,是活人,那些自愿接受改造的疯子。他们用某种……声音武器,能让人的大脑从内部沸腾。我们逃出来的,就这些。”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女人补充道:“他们还带着一种灰色的雾,雾经过的地方,所有东西都会‘静止’。不是冻结,而是……时间好像停了。我们有个队友被雾碰到,他就那样站着,睁着眼睛,但怎么叫都没反应,三天后碎成了灰。”
马库斯记下这些情报。新的武器类型,新的攻击方式。教团在进化,或者说,静默穹顶在赋予它们更多能力。
“你们现在要去哪?”他问。
“哪儿也不去。”刀疤脸说,“我们在黑森林里发现了一个旧军事掩体,里面有战备物资,够我们撑一阵子。然后……”他耸耸肩,“等死,或者等奇迹。”
马库斯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如果我说,奇迹可能存在呢?”
男人的眼神变了:“什么意思?”
“你们听说过‘星环王座’吗?”
队伍里响起轻微的吸气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学者——向前一步:“你是说……那些星空中的传说?林风大人建立的人类文明最后堡垒?但那只是谣言,静默穹顶降临后,所有太空通讯都中断了,我们怎么知道——”
“我知道。”马库斯打断他,“因为我在巴黎地下抵抗军总部,亲眼见过从星环王座传来的最后讯息。他们还在战斗,而且他们派了人回来地球。”
他顿了顿,决定冒险:“而且我们找到了林风大人留在地球上的遗产。一台机甲,能对抗静默法则的机甲。”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刀疤脸男人笑了,但那笑声里没有欢乐,只有苦涩:“机甲?你以为这是那些战前的动画片吗?就算真有那种东西,驾驶员呢?能源呢?弹药呢?一台机甲能做什么?教团有成千上万的机兵,还有那种……无法理解的东西在喜马拉雅。”
“一台机甲不能做什么。”马库斯承认,“但如果有一百台呢?”
他指向西边,黑森林深处:“我们的同伴已经进入了‘圣柜’——二战时期盟军封存的林风遗产研究所。里面有完整的机甲生产线和技术资料。我们需要人手,需要材料,需要一切能帮助我们重启生产线的东西。”
他扫视着每一个幸存者的脸:“我们可以继续躲藏,等着被静默一点点吞噬。或者我们可以战斗,用林风大人留下的武器,夺回我们的世界。选择权在你们。”
长久的沉默。风吹过破碎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第一个开口:“我叫亨利,战前是斯特拉斯堡大学的材料学教授。如果你们真的有林风的技术资料……我能帮忙。我对二十世纪的合金冶炼和能源系统有研究。”
一个年轻女人举起手:“我是卡特琳,机械工程师。在汽车工厂工作过五年,熟悉装配线和质量控制。”
一个缺了条胳膊的老兵啐了一口:“去他妈的躲藏。我叫加斯帕,外籍军团退役。给我把能用的枪,我去教那些灰色杂种什么叫人类的怒火。”
一个接一个,十五个人里,有十二个表示愿意加入。剩下的三个犹豫再三,最终也点了头——不是出于勇气,而是因为意识到独自生存的机会更渺茫。
刀疤脸男人最后叹了口气:“埃里克。前德国边防军。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疯了,但……”他看着马库斯的眼睛,“你说得对,等死不如战死。带路吧。”
马库斯点点头,从背包里掏出地图——那是卢卡在分别前手绘的,标记了从寂静岭到“圣柜”的隐蔽路线。
“我们需要先收集材料。”他说,“教团机兵的残骸、废弃车辆上的电子元件、任何还能用的工业设备。埃里克,你知道这附近哪里能找到这些东西吗?”
埃里克咧嘴笑了,那道伤疤让他的表情显得狰狞而凶悍:“我知道一个地方。五公里外,有个战前的工业园,静默穹顶降临前是欧洲最大的工程机械生产基地。教团占领了那里,但驻守的机兵不多,因为那里没有什么‘生命能量’可以吸收。如果我们够快够安静……”
计划迅速制定。马库斯、莱昂、贾马尔带领六名有战斗经验的幸存者前往工业园,负责警戒和清除可能的教团守卫。亨利教授和卡特琳等技术人员留在后方,准备接收和分类回收的材料。埃里克则带领剩下的人,寻找运输工具——他们需要卡车,至少三辆,才能把设备运回“圣柜”。
分开前,马库斯最后一次尝试打开短波电台。定的频率,按下通话键:
“索菲亚,如果你能听到,这里是马库斯。我们找到了帮手,正在前往工业园收集材料。坚持住。我们会回来。”
静电噪音。然后,极其微弱地,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收到……圣柜安全……原型机启动成功……等你们……带回希望……”
信号断了。
但足够了。
马库斯收起电台,看向东方渐亮的天空。在地平线的尽头,喜马拉雅的方向,他能感觉到某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正在增长。
但他们现在有了方向,有了同伴,有了战斗的理由。
“行动。”他说。
十七个人分成三组,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工业园比预想的更大,也更死寂。
占地超过十平方公里的园区里,矗立着数十栋厂房和仓库。巨大的龙门吊锈迹斑斑,轨道上停着废弃的货运列车,满地都是散落的零件和包装材料。静默穹顶的灰色调覆盖了一切,让这个曾经繁忙的工业中心看起来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
但马库斯没有放松警惕。他蹲在一栋仓库的屋顶,望远镜仔细扫过每一扇窗户、每一处阴影。莱昂和贾马尔分别在他两侧,枪口随着视线移动。
“看到什么了?”莱昂低声问。
“没有活动迹象。”马库斯说,“但感觉……不对。”
确实不对。太安静了。虽然静默穹顶抑制了大部分生命活动,但教团的机兵在巡逻时应该会有声音——液压系统的嘶嘶声,关节转动的摩擦声,能量核心的低沉嗡鸣。但现在,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埃里克带着另外五个人从侧面接近。他们利用废弃的集装箱作为掩体,动作敏捷而安静。马库斯用手势示意:暂停前进,原地观察。
他打开便携式热成像仪——这是从巴黎带出来的珍贵装备,电池只剩最后20,但必须用。屏幕显示:整个园区几乎没有热源,只有几处微弱的余温,可能是阳光照射产生的。
等等。
在园区中央最大的厂房内,热成像捕捉到了……一片模糊的冷色斑块。不是热源,而是某种“负热源”——温度比周围环境还要低,而且形状在不断变化,像一团缓慢旋转的雾气。
“里面有东西。”马库斯说,“不是机兵,是别的。”
“规则污染实体。”贾马尔判断,“林星的数据里提到过:静默穹顶在高度污染区域会产生‘法则结晶’,这些结晶有时会自主聚合,形成低级的污染实体。它们没有智能,但会攻击任何‘有序结构’——包括人类和人类制造的机械。”
“那我们的计划怎么办?”莱昂问,“硬闯?”
马库斯思考。他们需要厂房里的设备——根据卡特琳的描述,那里应该有全套的数控机床、激光切割机、热处理炉,是制造机甲骨架和装甲的关键。
但硬闯风险太大。那些污染实体虽然低级,但数量未知,而且它们造成的伤害不是物理性的,而是直接扭曲受害者周围的物理法则。被击中的人可能会突然失重,或者内脏因为重力异常而破裂,或者更糟——时间流速错乱,身体一部分加速老化,另一部分保持原状。
“我们需要诱饵。”马库斯最终说,“把它引出来,然后用远程火力解决。埃里克,你们有爆炸物吗?”
埃里克从背包里掏出几个自制的燃烧瓶:“只有这个。但应该能引起注意。”
“够了。莱昂、贾马尔,你们去厂房西侧,找到制高点,准备狙击。埃里克,你的人分散到东侧和北侧,听到爆炸声就开火,吸引注意。我亲自去南侧入口,放置诱饵。”
“太危险了。”埃里克反对,“你一个人——”
“我速度最快,经验最丰富。”马库斯打断他,“而且如果我出事了,你们需要有人继续带队。莱昂接替指挥。”
没有时间争论。众人点头,迅速分散。
马库斯沿着仓库边缘移动,脚步声轻得像猫。他绕到厂房南侧,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卷帘门,半开着,露出里面黑暗的空间。他能感觉到一股寒意从门内涌出——不是温度的寒冷,而是某种更根本的“秩序缺失”造成的冰冷。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型音响——也是巴黎的存货,原本用于制造噪音引开敌人。他设置了三十秒延迟播放,然后将其放在卷帘门边。音响会播放一段响亮的、不规则的声音序列,足以激怒任何寻求“静默”的存在。
然后他后退,躲到一辆废弃的卡车后面。
三十秒。
二十秒。
十秒。
音响响了。刺耳的、不和谐的电子噪音爆发出来,在死寂的工业园里像一颗炸弹。
厂房内的冷色斑块瞬间躁动。
那团“雾气”从黑暗中涌出,穿过卷帘门,暴露在阳光下。马库斯终于看清了它的真面目:那不是雾气,而是无数细小的灰色晶体在空中悬浮、旋转、聚合,形成一个模糊的类人形轮廓。轮廓没有五官,没有肢体细节,只是一个不断变化的基本形状。
但它“感觉”到了噪音的源头。
晶体人形扑向音响。在它移动的路径上,地面出现了诡异的变化:水泥地面突然变得透明如玻璃,然后又瞬间恢复;空气中的灰尘悬浮成规则的几何图案;光线弯曲,形成扭曲的光环。
这就是规则污染实体的可怕之处——它自身就是一个小型的静默领域,会持续扭曲周围的现实。
“开火!”马库斯在通讯器里吼道。
莱昂和贾马尔从西侧屋顶开火。他们使用的是改装后的激光枪,发射的不是光束,而是高频脉冲——根据林星的数据,这种脉冲能暂时打乱法则结晶的能量结构。
几道蓝白色的脉冲击中晶体人形。它颤抖了,轮廓变得模糊,但并没有消散。相反,它似乎被激怒了,转向西侧,朝莱昂他们的位置“看”去。
埃里克的小队从东侧和北侧同时开火。更多的激光脉冲、实弹、甚至石块和燃烧瓶飞向污染实体。攻击大多被它周围的扭曲力场偏转或吸收,但持续的骚扰让它无法集中注意力。
马库斯知道这是机会。他从卡车后冲出,以最快速度冲向卷帘门。他需要在实体返回之前进入厂房,确定内部情况,并标记关键设备。
门内的黑暗比他预想的更浓。不是光线的缺乏,而是某种……吸收。手电筒的光束射进去,只照亮了前方几米,然后就像被吞噬了一样消失。
马库斯打开热成像仪。屏幕显示厂房内部空间巨大,高至少二十米,长宽都超过百米。地面上散落着各种机械设备和半成品零件,大部分都覆盖着一层灰色的晶体物质——那是低浓度的法则污染沉积物。
而最深处,热成像捕捉到了更多冷色斑块。不止一个,至少五个,分散在厂房的各个角落,像一群沉睡的野兽。
马库斯的心脏沉了下去。实体就已经很难对付,五个……
但他没有退路。他快速移动,避开地面上那些晶体沉积物——触碰它们可能会导致肢体局部规则紊乱。他找到了第一台关键设备:一台巨大的五轴数控机床,虽然表面有污染沉积,但主体结构看起来完整。
他拿出喷漆罐,在机床上喷了一个醒目的标记:a-1。然后继续向前。
激光切割机,标记a-2。热处理炉,a-3。
外面的枪声和爆炸声越来越密集。马库斯能听到埃里克的吼声:“它分裂了!小心!”
透过厂房的窗户,马库斯看到外面那团晶体人形真的分裂成了三个较小的实体,分别扑向三个方向的攻击者。莱昂和贾马尔被迫从屋顶撤退,埃里克的小队也被迫分散。
时间不多了。
马库斯跑向厂房最深处,那里应该是装配区。他需要找到最后的关键设备:工业机械臂和总装平台。
就在他接近装配区时,脚下突然一空。
不是地面塌陷,而是重力消失了。
马库斯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手脚无法借力,像在太空中失重一样缓缓旋转。他想抓住旁边的设备,但手臂挥动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不是力量问题,而是时间流速变了。在他的感知里,自己正在快速移动,但在现实中,他就像被冻结在琥珀里的昆虫。
规则污染。他闯入了某个实体的“领域核心”。
一个冷色斑块从阴影中浮现,就在他前方五米处。这个实体比外面的那些更“凝聚”,晶体结构更复杂,甚至开始形成类似五官的凹陷。它缓缓“漂”向马库斯,伸出一只由旋转晶体构成的“手”。
马库斯拼命挣扎,但毫无作用。他的身体不听使唤,思维也变得迟钝。他能感觉到某种冰冷的东西正在渗透他的意识,试图抹除他的记忆、情感、自我……
然后,一道深红色的光芒刺破了厂房的黑暗。
光芒来自厂房顶部——不是破洞,而是某种“空间裂缝”。裂缝中,一台机甲的轮廓逐渐清晰:银白色的装甲,流线型的机身,头部深红色的水晶双眼。
rx-0-00。
索菲亚的声音通过机甲的扬声器传出,带着明显的紧张和吃力:“马库斯!坚持住!”
原型机从裂缝中完全跃出,悬浮在失重领域边缘。马库斯能看到驾驶舱里的索菲亚,她的脸色苍白,额头贴着神经连接贴片,但眼神坚定。
“记忆者说这里的规则污染浓度异常,可能是静默穹顶的‘能量节点’。”索菲亚快速解释,“我们需要净化它,否则整个黑森林区域都会逐渐被转化。”
深红核心悬浮在机甲胸前,光芒与机体头部的水晶同步脉动。索菲亚双手握紧控制杆——那不是传统的操纵装置,而是两个半圆形的感应环,需要用手势和意念双重控制。
rx-0-00的装甲表面浮现出深红色的光纹。机甲抬起右手,掌心对准那个逼近马库斯的污染实体。
没有光束,没有爆炸。但实体周围的空间突然“波动”起来。就像在一池静水中投入石子,规则的涟漪扩散开来。实体本身开始解体——不是破碎,而是“回归正常”。构成它的灰色晶体逐渐失去那种不自然的规则扭曲特性,变成普通的、无害的矿物质粉末,簌簌落下。
失重领域也随之解除。马库斯摔在地上,但立刻翻身站起,举枪警戒。
但索菲亚的工作还没结束。rx-0-00在厂房中缓缓移动,所过之处,那些沉积在地面和设备上的灰色晶体物质都被“净化”。深红核心的光芒像温暖的阳光,驱散着静默的寒冷。
其他四个污染实体似乎被激怒了,它们从藏身处涌出,试图围攻机甲。但索菲亚——或者说,深红核心中储存的林星战斗数据——已经预判了它们的行动。
机甲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急转避开第一波扑击,同时左手虚握,周围空气中的规则被临时“编辑”:一片区域的重力突然增加十倍,将两个实体狠狠压在地面上;另一片区域的电磁力异常,让第三个实体的晶体结构因内部应力而崩解。
最后一个实体最狡猾,它没有直接攻击,而是试图污染机甲本身——释放出一团灰色的雾气,试图覆盖rx-0-00的装甲。
“抗规则污染涂层启动。”索菲亚冷静地报告。机甲装甲表面浮现出一层淡金色的微光,灰色雾气接触后,就像水滴落在热铁板上一样蒸发消散。
然后机甲双手合拢,做了一个“挤压”的手势。
最后一个实体被无形的力量压缩、凝实,最终变成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灰色晶体,“叮当”一声掉在地上。晶体还在微微脉动,但已经被“隔离”了——周围包裹着一层淡红色的力场,阻止其继续污染环境。
厂房内的规则污染浓度骤降。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第一次显得明亮而温暖。
rx-0-00缓缓降落,驾驶舱打开。索菲亚爬出来,几乎瘫倒在地,马库斯冲上前扶住她。
“你怎么……”他不知该问什么。
“深红核心……感应到了强烈的污染波动。”索菲亚喘息着,“记忆者说这可能是教团在激活新的‘共鸣塔’,需要立刻阻止。我……我就驾驶原型机来了。艾米莉和卢卡留在圣柜,继续准备生产线。”
她看向马库斯,虚弱地笑了:“而且你说过……我们需要材料。我想,清理掉污染,你们就能安全回收设备了。”
马库斯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子。一个月前,她还是个在图书馆里查资料的研究生。现在,她驾驶着传说中的机甲,净化了连职业军人都难以应对的规则污染实体。
“你同步率多少?”他问。
马库斯第一次真正相信:他们可能真的有希望。
外面的枪声停了。埃里克、莱昂、贾马尔和其他幸存者冲进厂房,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惊呆了。
“这是……”埃里克看着rx-0-00,又看看索菲亚,“这就是你说的机甲?”
“原型机。”索菲亚点头,“而我们需要制造更多。”
她挣扎着站直,指向那些被标记的设备:“卡特琳女士,亨利教授,请检查这些设备是否可用。我们需要在三天内,把它们全部运回圣柜。卢卡和艾米莉已经准备好了装配车间,只要设备到位,我们就能开始制造第一台‘绯红之刃’。”
技术人员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检查设备状况,记录型号和规格,讨论拆解和运输方案。马库斯则带领战斗人员警戒外围——净化了污染实体不代表教团不会再来。
傍晚时分,第一辆卡车装满了拆解后的机床零件,在埃里克的驾驶下驶向黑森林深处。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索菲亚没有随车返回。她留在厂房里,靠着rx-0-00的腿部装甲坐下,看着夕阳从破碎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马库斯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包压缩食品和一瓶水。
“谢谢。”索菲亚接过,但没有立刻吃,“马库斯……你觉得我们能成功吗?造出足够多的机甲,对抗教团,甚至对抗喜马拉雅那个‘审判者’?”
马库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一个月前,我们躲在巴黎地下,每天苟延残喘,等待被静默吞噬。而现在,我们有了机甲,有了技术,有了愿意战斗的人。”
他看向那些忙碌的幸存者:“亨利教授在战前是欧洲顶尖的材料学家,但因为年龄被强制退休,一直郁郁不得志。卡特琳女士在汽车工厂被ai系统取代,失业三年。埃里克在边境执勤时,亲眼看着难民潮却无能为力,最后酗酒被开除军籍。”
“静默穹顶毁灭了我们的文明,但也……抹去了那些束缚我们的东西。阶级、偏见、制度的枷锁。现在,每个人都能做自己最擅长的事,为了同一个目标。”
索菲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亨利教授正在指导年轻人如何安全拆解热处理炉,卡特琳在图纸上快速标注装配顺序,埃里克指挥着搬运工作,那道伤疤在夕阳下像一枚勋章。
“二号机计划。”她轻声说,“我们不只是要造一台机甲。我们要造一百台,一千台。我们要用林风大人留下的火种,点燃整个地球的抵抗之火。”
她握紧胸口的深红核心。晶体温暖地脉动着,仿佛在回应她的决心。
远处,喜马拉雅的方向,灰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刺破云层,在高空扩散成不祥的环状波纹。
审判者在加速。
但在地球的另一个角落,在黑森林深处的地下设施里,在寂静岭的废弃厂房中,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们,正在用双手和智慧,铸造对抗神明的武器。
第一台“绯红之刃”的零件,正被装上卡车。
量产深红的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