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的殿门被缓缓推开,鎏金的门环撞在朱漆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杨广一袭明黄锦袍,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内侍,双手捧着一个描金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白玉茶杯,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带着一股甜腻的檀香。
殿内的光线依旧昏暗,杨坚的尸身已经被悄然移到了侧殿的楠木棺椁中,只余下龙榻上那片尚未散尽的龙涎香气息。顾十七垂手立在殿中,脊背挺得笔直,袖中紧握的血诏硌着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抬眼看向杨广,目光平静无波,心底却早已翻江倒海。
杨广在他面前站定,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顾侍卫,”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像是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连日来你守在父皇寝殿外,劳苦功高。这是朕特意为你准备的安神茶,你且饮下,也好歇歇身子。”
内侍连忙上前一步,将托盘递到顾十七面前。白玉茶杯里的茶水,色泽澄澈,热气裹挟着甜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顾十七的瞳孔微微收缩,脑海中瞬间闪过血诏上的字句——杨广所递之茶水汤药,皆含致命急性毒药,饮之立毙!
规则第七条的内容,此刻也清晰地在耳畔回响:莫与旁人提及宫内所见所闻,莫饮杨广递过的茶水。
原来如此。
前半句是防杨广的耳目监听,后半句,竟是直接的保命之言!
顾十七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寒意,面上露出一丝惶恐的神色,双膝微屈,作势要跪:“晋王殿下厚爱,属下……属下愧不敢当。”
他的动作刻意放缓,指尖在触碰到茶杯边缘的刹那,猛地一个踉跄,身体朝着一侧歪斜过去。只听“哗啦”一声脆响,白玉茶杯脱手而出,重重摔在青石板地面上。
碎裂的瓷片飞溅开来,滚烫的茶水泼洒在地上,发出“滋啦”的声响。
那声响极轻,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殿内。
顾十七眼睁睁看着,那些落在石板上的茶水,竟瞬间升腾起一缕缕淡紫色的白烟,白烟散去后,光洁的青石板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手指深的深坑,坑底的石头,竟被腐蚀得发黑发焦!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杨广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狰狞的阴鸷。他死死盯着地上的深坑,又缓缓抬眼看向顾十七,那双原本温润的眼眸里,此刻布满了血丝,像是择人而噬的凶兽。“你……故意的?”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顾十七缓缓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抬眼看向杨广,目光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晋王殿下,这安神茶的滋味,想必殿下自己也舍不得尝吧?”
“放肆!”杨广猛地厉喝一声,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顾十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本王!来人!”
殿外的黑骑卫闻声而动,瞬间涌入数十人,个个手持利刃,将顾十七团团围住。刀光剑影,映得殿内一片森寒。
顾十七却丝毫没有慌乱,他缓缓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那锦帕是明黄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苍劲的“勇”字,正是太子杨勇的贴身之物。
“晋王殿下,你以为,将太子囚禁,将皇后控制,将那些忠臣良将的骸骨埋入井中,就能掩盖所有的真相吗?”顾十七的声音,清亮而坚定,在殿内缓缓回荡,“你以为,这仁寿宫的规则,是束缚我们的枷锁吗?你错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猛地将锦帕高高举起,朗声道:“太子杨勇,蒙冤被囚!忠臣魏徵、陈默,含冤而死!隋文帝杨坚,被逆子杨广下毒谋害!天理昭昭,冤魂不散!”
他的声音,穿透了殿宇的层层屏障,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远远传去。
殿外,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
那风来得极快,呼啸着卷过御花园的琉璃井,井口瞬间腾起一股浓郁的黑气。黑气翻涌间,无数凄厉的呜咽声响起,像是有无数道影子,从井中挣扎着爬出。
是那些被抛入井中的冤魂!
是魏徵,是陈默,是那些不肯依附杨广的大臣,是太子杨勇的亲信!
他们的身影,在黑气中若隐若现,一张张惨白的面容上,布满了怨愤与不甘。他们嘶吼着,朝着仁寿宫的方向涌来,黑气所过之处,殿外的黑骑卫们,纷纷发出惊恐的尖叫,手中的刀剑“哐当”落地,瘫软在地上,浑身颤抖。
殿内的杨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盯着那些涌来的冤魂,眼中充满了恐惧与难以置信:“不可能……这不可能!龙脉结界……父皇怎么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原本守在殿外的几个史官,此刻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他们的脸上,竟缓缓剥落下来一层人皮面具,露出了底下黑骑卫的狰狞面容——这些,都是杨广安排的傀儡史官!
与此同时,一道凤辇从远处疾驰而来,凤辇上,穿着皇后朝服的“独孤伽罗”,在冤魂的黑气笼罩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上的凤袍寸寸碎裂,脸上的人皮面具也应声脱落,露出了一个陌生女子惊恐的脸。
假的!全是假的!
顾十七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快意。他想起血诏上的话,杨坚以龙脉之力设下七条规则,布下结界,护佑知晓真相之人。而那方绣着“勇”字的锦帕,便是唤醒结界、引动冤魂的钥匙!
杨广布下的所有伪装,在这一刻,尽数被撕碎!
“杨广!”顾十七猛地厉喝一声,目光如炬,“你弑父杀兄,残害忠良,操纵傀儡,谋夺江山!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杨广被彻底激怒了,他状若疯魔,指着顾十七嘶吼道:“杀了他!给本王杀了他!谁能杀了他,本王赏他黄金万两,官升三级!”
黑骑卫们虽然恐惧,却不敢违抗杨广的命令,纷纷嘶吼着,举刀朝着顾十七扑来。
顾十七却丝毫没有慌乱,他的目光扫过殿角的食案。食案上,还摆着早膳时的饭菜,此刻早已凉透。他想起规则里的字句,莫食隔夜之食,莫饮冷茶,这哪里是忌讳,分明是提醒——冷食冷茶,皆是杨广用来传递消息的暗号!
他猛地抬手,将食案上的饭菜,尽数扫落在地。
“砰!”
瓷碗碎裂的声响,伴随着饭菜的狼藉,在殿内响起。
紧接着,他又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那玉佩是杨广亲手赏赐的,玉质温润,上面刻着晋王的徽记。顾十七一直都知道,这玉佩是杨广用来监视他的信物,玉佩上的徽记,能让杨广的眼线,在任何地方都认出他。
他看着杨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随即猛地发力,将玉佩狠狠摔在地上。
“咔嚓!”
玉佩应声碎裂,裂成了无数块。
就在玉佩碎裂的刹那,殿内外的黑骑卫们,忽然像是失去了方向一般,纷纷停下了动作,茫然地四处张望。
他们身上的眼线信物,失灵了!
杨广布下的天罗地网,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不——!”杨广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布下的一切,竟会被顾十七如此轻易地破解!
顾十七没有再看他一眼,他将血诏紧紧揣在怀里,转身朝着殿外冲去。那些从井中涌出的冤魂,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纷纷挡在他的身前,将黑骑卫们死死拦住。
黑气翻涌,怨魂嘶吼。
顾十七的身影,在黑气的掩护下,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仁寿宫的大门。
殿内,传来杨广绝望的咆哮声。
殿外,天色已然大亮。
朝阳刺破云层,洒下万丈金光,照亮了大兴宫的琉璃瓦。顾十七迎着朝阳,一路疾驰,朝着东宫的方向奔去。
他的手中,握着血诏。
他的心中,燃着怒火。
他的身后,是无数的冤魂,是杨坚的遗愿,是大隋的江山。
一场席卷整个大隋的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而他顾十七,便是那掀翻风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