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日。
下午三点。
最后一声爆破的闷响从洞库深处传来。
碎石和尘土飞扬，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场灰色的暴雨。
工人们站在洞口外，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等待着。
十分钟后。
探测组的小赵从洞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一面红旗。
“通了！主洞库全线贯通了！”
整个工地瞬间沸腾了。
工人们扔掉手里的工具，抱在一起欢呼。
有人脱下帽子往天上扔。
有人激动得蹲在地上，用袖子擦眼睛。
孟振国站在指挥台上，用扩音喇叭大喊：
“同志们！咱们干成了！三个月！咱们把这条两公里长的洞库打通了！”
欢呼声更响了。
但李林没有笑。
他站在洞口，看着那个黑洞洞的入口。
脑子里已经开始推演下一步的工作。
洞库贯通，只是完成了基础工程的第一步。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那些重达几十吨的储油罐钢板组件，要怎么运进去？
怎么吊装？
怎么拼接？
怎么焊接？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座大山。
李林转身，朝指挥部走去。
孟振国追上来，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
“李工，今晚食堂准备加餐，给工人们庆祝一下！”
李林点点头。
“应该的。”
“但庆祝归庆祝，明天一早，所有人都得打起精神。”
“储油罐的钢板组件，后天就要到了。”
孟振国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李工，那些钢板……真的能运进洞库吗？”
“每一块都几十吨重，咱们的吊车根本吊不动。”
李林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进指挥部，拿起桌上的图纸。
那是储油罐的设计图。
巨大的圆柱形罐体，由数百块特制钢板拼接而成。
每一块钢板，都是按照精确的弧度切割的。
重量从三十吨到五十吨不等。
李林盯着图纸看了很久。
然后抬起头。
“能运进去。”
“也必须运进去。”
十一月十七日。
清晨六点。
一列运输专列缓缓驶入工地的临时站台。
平板车厢上，堆放着一块块巨大的钢板。
每一块钢板都用粗麻绳和木楔固定着。
钢板表面涂着防锈漆，在晨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工人们围在站台边上，仰头看着那些庞然大物。
有人小声说：“这么大的东西，怎么搬？”
刘总工站在钢板旁边，拿着卷尺测量。
他量完一块钢板的尺寸，又量了一遍。
然后转身找到李林。
“李工，这些钢板的尺寸都对。”
“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咱们的吊车，最大吨位只有二十吨。”
“这些钢板，最轻的都有三十吨。”
“根本吊不起来。”
李林走到一块钢板旁边。
他伸手摸了摸钢板的边缘。
很厚。
很冷。
这是高强度合金钢，专门为储油罐设计的。
能承受极高的压力和极大的温差。
但现在，这些钢板就像一座座铁山，横在所有人面前。
刘总工又说：“李工，我有个想法。”
“咱们能不能在洞库顶部重新打孔？”
“从地面上架一台大型龙门吊，直接把钢板从上面吊下去。”
李林摇头。
“不行。”
“洞库的顶部结构，是经过精确计算的。”
“每一层岩石，每一道支撑，都有它的作用。”
“如果重新打孔，会破坏整体的应力分布。”
“到时候，别说储油罐了，整个洞库都可能塌方。”
刘总工的脸色白了。
他当然知道塌方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是工程失败。
还可能是几百条人命。
“那……那怎么办？”
刘总工的声音有些颤抖。
李林没有说话。
他转身走向指挥部。
脑子里，已经开始调用【工业模拟沙盘】。
指挥部里。
李林坐在桌前。
闭上眼睛。
脑海中，一个巨大的三维模型展开了。
那是洞库的完整结构。
每一条通道。
每一个转角。
每一处支撑。
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意识里。
然后，一块巨大的钢板出现在模型的入口处。
李林开始推演。
如果用吊车从洞口吊进去？
不行。
洞口的高度只有四米，吊车的吊臂伸不进去。
如果用滚木滚进去？
也不行。
洞库里的地面不平整，滚木会卡住。
而且钢板太重，滚动的时候会失控。
如果用履带车拖进去？
还是不行。
洞库里的转角太多，履带车转不过弯。
李林在脑海里推演了十几种方案。
每一种，都有致命的缺陷。
他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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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凉茶。
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这次，他换了一个思路。
不用吊。
不用滚。
不用拖。
用滑。
在洞库底部铺设轨道。
制作低平台的滑车。
用卷扬机和滑轮组，把钢板在洞内进行水平移动。
遇到转角，就用多组滑轮改变力的方向。
遇到高度差，就用斜面和配重。
李林的脑海里，钢板开始沿着轨道缓缓移动。
通过第一个转角。
通过第二个转角。
一直滑到洞库的最深处。
可以。
这个方案可行。
李林睁开眼睛。
拿起笔，开始在纸上画图。
他画得很快。
轨道的铺设位置。
滑车的结构设计。
滑轮组的布置方案。
卷扬机的安装位置。
每一处转角的力学分析。
每一段轨道的承重计算。
一张图纸不够。
两张。
三张。
五张。
十张。
桌上很快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计算稿。
下午两点。
刘总工被叫进指挥部。
他看到桌上那堆图纸，愣住了。
李林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老刘，你看这个。”
他把最上面的一张图纸推过去。
刘总工接过来。
低头看。
图纸上，是一套复杂的轨道系统。
从洞口一直延伸到洞库深处。
每隔十米，就有一组滑轮。
每个转角处，滑轮的数量更多。
还有详细的受力分析图。
每一根绳索的张力。
每一个滑轮的位置。
每一段轨道的倾斜角度。
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刘总工看着这些图纸。
头皮开始发麻。
他干了三十年工程。
见过各种复杂的施工方案。
但从来没见过这么复杂的。
这不仅是施工方案。
这是一道精密的力学计算题。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
任何一个数据偏差。
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几十吨重的钢板，如果失控倾覆。
不仅会砸毁设备。
还会砸死人。
刘总工的手在发抖。
“李工，这个……这个真的能行吗？”
李林站起来。
走到刘总工身边。
“你担心什么？”
刘总工咽了口唾沫。
“我担心……万一计算有误差呢？”
“万一钢板在中途失控呢？”
“万一……”
李林打断了他。
“没有万一。”
他拿起另一沓计算稿。
厚厚的一叠。
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数据。
“你看这个。”
李林翻开第一页。
“这是第一组滑轮的受力分析。”
“钢板重量四十五吨，重力加速度98，总重力441万牛顿。”
“滑轮组采用六股绳索，每股绳索承受的拉力是735万牛顿。”
“考虑到摩擦系数和安全系数，实际拉力不会超过10万牛顿。”
“我选用的钢丝绳，破断拉力是15万牛顿。”
“安全系数15。”
他翻到第二页。
“这是第一个转角处的力学分析。”
“转角角度九十度，需要用两组滑轮改变力的方向。”
“第一组滑轮承受水平分力，第二组滑轮承受垂直分力。”
“根据力的合成与分解，每组滑轮的受力是……”
李林一页一页翻着。
每一页，都是详细的计算过程。
每一个数据，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刘总工听着。
看着。
他的手不抖了。
因为他发现，李林不是在赌。
李林是在用最严谨的科学计算，把所有的风险都排除掉。
李林翻到最后一页。
“还有轨道。”
“轨道的枕木间距，是根据钢板的重量分布计算出来的。”
“每根枕木承受的压力，不会超过它的极限承载力的70。”
“就算有一根枕木断裂，旁边的枕木也能分担压力。”
“不会导致整体垮塌。”
他把那沓计算稿放在刘总工面前。
“老刘，我不是在冒险。”
“我是在用数据说话。”
刘总工盯着那沓计算稿。
良久。
他深吸一口气。
“李工，我服了。”
“您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李林点点头。
“立刻组织人手。”
“今天下午开始铺设轨道。”
“明天上午，第一块钢板必须进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