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登陆舰的舰首缓缓转向太阳星域的核心。
基里曼沉默的伫立在观景甲板上,凝视着远方那颗在虚空中散发着病态光晕的星球。
泰拉。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激起涟漪,但那涟漪却不是喜悦的波澜,而是沉渣泛起的苦涩与刺痛。
一万年
对于一位基因原体而言,不过是一场弹指一瞬的沉睡
但对于这个人类文明的摇篮而言,却是持续了三百六十五万个日夜的失血,畸变与不可逆转的堕落
基里曼甚至不需要踏上那片土地,仅仅是从这遥远的轨道上观望,那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改变,就已如亚空间的低语般,侵蚀着他记忆中那个第三十个千年的人类母星。
在他的记忆中,那时的泰拉早已不是古老传说中那个蓝绿相间的生命摇篮。
帝皇的统一战争早已将海洋煮沸、蒸干,将昔日的蔚蓝变成了一篇废土
自然环境早已被彻底驯服、改造、乃至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人类意志最极致的体现一颗彻底巢都化的星球。
钢铁、岩石和聚合金
这些东西覆盖了这颗星球从山脉之巅到最深海沟的每一寸土地。
大气需要依靠遍布全球的强力净化塔,才能维持这颗星球上的人基本的呼吸需求
天空则是被永不休止的运输舰和战舰穿梭不息的航路所取代
舰船尾焰释放的光芒是那个时代独特的人造星辰
老实说,这颗星球很差劲
然而,即便如此
作为帝国的钢铁心脏,大远征的指挥中枢,它依然保留着一种功能性的宏伟。
帝皇的宫殿群在喜马拉雅山脉巍峨耸立,如同人类理性与力量的丰碑,俯瞰着一个为征服星海而动员起来的文明。
那时的泰拉,是目标明确的,是充满力量的
它是一种工具,一件武器,虽然粗糙,却锐利无比
尽管带着严酷和牺牲的烙印,但它仍旧指向人类的未来一个人类不再受自身愚昧与外部威胁桎梏的未来
可是现在,透过厚重的观景窗
基里曼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棱角分明的战争机器
他看到的,是一具臃肿、腐烂、散发着狂热与绝望气息的尸骸
泰拉还是泰拉
那颗星辰的坐标未曾改变
可泰拉又不是泰拉
其内在的灵魂早已被偷换,被扭曲成了一个连最黑暗的梦魇也未曾勾勒出的怪物
现在的它
星球表面包裹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黄褐色光晕,那是工业废热、化学污染物以及亿万生命喘息形成的混合体
这混合体像一层油腻的裹尸布,牢牢缠绕着这颗垂死的星球,拒绝让它最后的一丝生机逃逸
全球性的巢都结构比万年前更加密集、更加高耸,如同疯狂增殖的金属癌肿,相互挤压,向上蔓延,似乎想要逃离它们脚下那被污染殆尽的地表
无数尖塔刺破稀薄且有毒的大气,指向虚空
那些不再是功能性的通讯天线或武器平台,而是数不清的教堂尖顶、忏悔要塞和神圣灯塔
它们的光芒不是为了照明或导航,而是为了宣告一种近乎癫狂的信仰
那光芒汇聚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光之海洋,日夜不休地向着宇宙宣告着这里的虔诚
整个星球的轮廓都因此变得模糊而狰狞,仿佛一个在痛苦中蜷缩,却又因狂热而手舞足蹈的巨人。
同时
昔日轨道上布防严密的船坞和堡垒,如今也被无数庞大、笨重、装饰着宗教浮雕的空间站所包围。
朝圣者的破烂船只如同趋光的飞蛾,密密麻麻地环绕在轨道上,形成了一条由废金属和绝望信仰构成的星环。
它们堵塞了至关重要的战略航道,阻碍了帝国本应敏捷如雷的舰队,却只是为了能让船上的狂信徒们更近一步地感受神皇的恩典
除此之外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随着舰船越接近泰拉,舰船的导航频道里就越来越充斥着杂乱无章的祈祷信号
那些对神皇的颂歌和对机魂的安抚祷文,将原本清晰高效的指挥频道变成了一个喧嚣混乱的宗教电台。
导致外来的舰船仅仅是靠近这里,舰长和船员们就依稀能产生一种幻觉,仿佛自己能听到从星球表面那无尽的城市深处传来的,那持续了一万年未曾间断的诵经声。
“大人,你还好吗?”
一个声音在基里曼身后响起,谨慎地打破了原体周围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默。
西卡留斯的声音中带着担忧,他能感受到基因之父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沉重的压力
“无事。”基里曼默然的说着。
他的声音平稳,但其中蕴含的张力,却是一种将滔天巨浪强行压抑在冰面之下的平静。
“”
西卡留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显然不真实的回答。
随后,他上前一步:“大人,负责轨道事务的行政部向我方发来了欢迎信号,还有一长串入港礼仪规程的清单”
“清单内容具体包含朝拜方向、特定时段的静默祈祷、对皇宫影像的叩拜仪轨,以及根据舰船吨位和人员身份划分的不同等级的净化和祈福流程”
“预计完成全部流程需要至少四十个标准时。”
“他们想要我浪费这些时间?”
闻言,极限战士之主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窗外那颗可悲的星球上。
刚刚他所看到的那些外在剧变,仅仅只是泰拉堕落的表皮。
真正的腐烂,源于其政治与统治核心的异化。
曾经的泰拉,权力集中于帝皇及其麾下的能臣手中。
行政体系虽然庞大,但初衷是为了服务于大远征这个宏伟目标,决策链条相对清晰,执行效率极高。
而如今,帝国的行政部门却已经膨胀为了一个令人无法想象的,能自我复制的癌组织。
通过远程连接的数据流显示,整个泰拉可能有超过半数的人口以各种形式服务于这个臃肿的体系。
他们使用着古老的机械式计算机和羊皮纸,用羽毛笔蘸着墨水,处理着来自银河百万世界早已过时或错误百出的信息。
一个世界的命运,一支舰队的存亡,可能就取决于某一张被埋在如山文件堆最底层被污渍污染的纸条。
决策过程不再是基于逻辑和现实需求,而是基于古老的先例,繁琐到极致的教条以及不同部门之间无休止的倾轧与内耗。
效率,这个帝国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如今已被视为对神圣程序的亵渎。
在那些充满陈年纸臭和昏暗烛光的档案馆里,无数书记官和簿记官如何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毫无意义的抄写和归档,将整个帝国拖入文牍主义的泥潭。
高领主议会
那个名义上代替沉默帝皇统治帝国的机构,早已沦为各方势力角逐的角斗场,每一个决策都充满了妥协与交易,而非对帝国利益的考量。
他们关心的并非如何拯救人类,而是如何巩固自己的权柄,如何在永恒的派系斗争中占据上风
哪怕到了现在,他们仍在试探一位归来原体的态度
想到这里
一股冰冷的怒意,开始在这位极限战士之主的体内涌动。
“告诉他们,一切从简,我们忽略所有非必要的欢迎仪式和宗教流程,直接朝皇宫所在经纬度降落,任何异议,让他们直接向我提出。”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