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通过藤蔓缝隙,将岩洞内染上斑驳的亮色。
篝火早已熄灭,只剩馀烬微温。
木岩醒了。
不是自然醒转,而是被一种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仿佛无数细针在砂纸上轻轻刮擦的声音所扰。
他睁开眼,循声望去。
只见方清风坐在离他不远的洞口内侧,背对着他,身影被晨光勾勒出清淅的轮廓。
他低垂着头,双手掌心相对,虚拢着。
就在那掌心之间的空气中,悬浮着几片指甲盖大小、边缘锐利、沾满干涸泥土的暗银色金属碎片——正是昨夜从那土屋废墟深处,随他力量爆发而震出、被他下意识摄来的残骸。
那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正是来源于此。
并非物理摩擦,而是方清风正以极其精微的意念,操控着一缕比发丝更细的、近乎无形的力量。
混合了【规则解析】的感知与一丝【虚空引导】的“侵蚀”特性——如同最精细的刻刀与探针,反复“刮擦”和“刺探”着金属碎片的表面与内部结构。
他的动作专注而沉静,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冷硬。
若非那非人的力量波动隐隐散发,此刻的他,倒有几分象沉浸在手艺中的匠人。
木岩看着那悬浮的碎片,看着碎片表面偶尔闪过的一丝不似金属反光的、幽蓝色的细微纹路,又想起昨夜废墟中爆发的光芒和之后方清风展现的种种匪夷所思的能力。
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口,但经过一夜的缓冲,最初的惊骇已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迷茫与……一种医者本能的好奇。
“那是什么?”木岩的声音打破了洞中的寂静,依旧沙哑,但平稳了些。
方清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知他已醒来。
碎片在他掌心间缓缓旋转,将不同角度呈现出来。
“不知道。”
方清风的回答简洁直接,“材质非金非石,结构异常致密稳定,内部有极其微弱的能量回路残留,风格……不属于我所知的任何时代或文明。”
他顿了顿,补充道,“昨夜,是它与我的力量产生共鸣,引动了变化。”
“共鸣?”木岩勉强撑着坐起,靠在石壁上,伤口传来隐痛,但比昨夜好了太多,方清风那种带着秩序修复之力的治疔显然效果非凡。
“你是说,你那些……本事,跟这破铁片有关?”
“是钥匙,或者说,路标。”方清风终于停下“刮擦”,碎片落回他掌心。
他转过身,看向木岩,晨光映亮他平静无波的眼睛,“我的力量根源,远早于见到它。
但它出现在这里,意味着这个世界,可能并不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青木村的惨剧是人祸,但人祸之下,或许还藏着别的阴影。”
木岩消化着这番话。
别的阴影?比诸候混战、屠村灭户更可怕的东西?他不理解,也下意识地不愿深想。
“你接下来,要靠着这铁片,去找那‘阴影’?”木岩问。
“线索之一。”
方清风收起碎片,“更重要的是恢复力量,了解这个世界。盲目前往,与送死无异。”
木岩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方清风身上那件沾满尘土血污、却掩不住其下精悍体魄的青布衣上。
“你的伤……我是说,你之前昏迷时那古怪的伤,就是因为这些‘力量’?”
“算是代价之一。”
方清风没有否认,“过度使用,或者在某些规则冲突剧烈的环境下遭受重创。”
他想起了机械觉醒世界最后那场与“寂灭者”和“回响”的惨烈搏杀。
“力量越强,代价越大。”木岩喃喃道,这是他从医多年得出的朴素道理,猛药常伴剧毒。
“你现在……感觉如何?昨夜那样……杀戮,对你可有影响?”
他问得有些艰难,既担心答案,又觉得必须问。
方清风看着他,似乎明白老人问的不仅是身体,更是心境。
“力量并无善恶,端看如何使用,被谁使用。”
他缓缓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岩洞中回荡,“昨夜我杀的是屠夫,救的是伤者。
若心存疑虑,力量便会反噬己身;若信念坚定,它便是手中利刃。
我如今清醒得很,木老不必担忧我会迷失。”
他走到泉眼边,掬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至于影响……有。每一次动用力量,尤其是触及规则与虚空层面,都会加深我对‘存在’、‘秩序’、‘混沌’的理解,也会让我更清淅地看到这个世界脆弱而复杂的‘脉络’。
这感觉……如同站在极高处俯瞰,既觉自身渺小,又感责任沉重。”
他说的平静,木岩却听得心头微震。这已远超寻常武夫或术士对力量的认知,涉及到了某种近乎“道”的层面。
眼前的年轻人,究竟背负着怎样的过往与使命?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木岩忍不住问,“在来到青木村之前。”
方清风擦拭脸颊的动作微微一顿。
那些穿梭末世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丧尸的嘶吼、冰原的风雪、溶炉的火焰、深沼的诡雾、钢铁森林的冰冷……
还有父母模糊的影象与“织网者”的嘱托。
“一个旅人。”他给出了一个尽可能接近事实、又不会透露太多惊世骇俗信息的词,“行走于不同……地域,见证过许多毁灭与新生,也背负着一些必须完成的约定。”
旅人?木岩想起那些行踪不定、见识广博的游方郎中或商旅,但又觉得远不止如此。
他叹了口气:“看来,青木村这片浅滩,终究留不住你这蛟龙。”
“这里很好。”
方清风看向洞外郁郁葱葱的山林,语气罕见地有了一丝极淡的柔和,“是我漫长旅途里,难得可以暂时喘息、甚至产生‘留下’念头的地方。
木老的救命之恩、授业之德,村人的质朴善意,我方清风铭记于心。”
他转过身,郑重地对木岩说道:“青木村的血仇,我不会忘。但我的路,不仅限于此。
我要弄清楚是什么让这样的惨剧不断发生,是诸候的贪欲?是制度的腐朽?还是背后有更无形的推手?
然后,去改变它,或者……摧毁那制造悲剧的根源。”
他的话,平静中蕴含着斩铁截钢的决心。
木岩仿佛看到一柄刚刚淬去浮锈、露出凛冽寒光的古剑,剑锋所指,虽未明言,却已让人感到无形的压力。
“改变世界……谈何容易。”
木岩苦笑,“老夫行医一生,只能尽力救眼前人,治身上病。你这志向……太大,也太险。”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方清风道,“若人人都因艰难而退却,这世间便永无宁日。
我既有此力,便当行此事。这或许,也是我获得这份力量的‘代价’与‘意义’。”
岩洞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有洞外山风吹过藤蔓的沙沙声,和泉眼滴水的叮咚。
良久,木岩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又象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看向方清风的眼神,少了几分恐惧的疏离,多了些复杂的、属于长者的忧虑与释然。
“罢了。老夫不懂你们这些‘穿梭者’的大道理,也不懂你那通天彻地的本事。”
他慢慢说道,“但老夫看得出,你心性未泯,骨子里仍是那个会扶老人、救伤患的‘方小子’。
力量会变,模样会变,但这心性底色,变不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你想走的路,老夫帮不上忙,也劝不住。
只盼你记住,力量再强,莫失本心。
杀戮或能震慑一时,但真正的‘治’,在于疏导,在于平衡,就象用药,需君臣佐使,各得其位。
以暴制暴,终非长久之计……当然,对那些丧尽天良的屠夫,该杀则杀,不必手软。”
这番话说得有些矛盾,既有医家的仁心之道,又有对现实残酷的无奈认可,更象是一个普通老人对即将远行、踏上险途的后辈,最朴素的叮嘱与矛盾的支持。
方清风认真听完,点了点头:“木老的教悔,我记下了。
以力破巧,以杀止杀,只是手段,绝非目的。
我要的,是一个无需如此血腥手段也能维持安宁的‘秩序’。”
他走到木岩身边,再次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和脉象。
“您的伤势已无大碍,静养数日便可恢复行动。洞内有泉,附近也有可食的野果和草药。
我会在周围设下简单的预警和防护,寻常野兽或迷路之人无法靠近。您安心在此休养。”
“你要走?”木岩问。
“暂时不会。”方清风摇头,“我需要时间稳固力量,也需要就近探查。
至少,要等到您能自如行动,也要弄清楚附近是否还有溃兵或诸候的探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洞外,仿佛穿透重重山峦,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就从这片山脉,从昨夜那些士兵的来历,从这金属碎片的源头……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