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路,方清风并非第一次走。
之前采药、熟悉环境,早已将大致路径记在心中。
只是此刻,背上多了一个气息微弱的老人,脚下是夜色深沉、崎岖难行的山路,心境也与往日采药时的平和截然不同。
他步履稳健,脚下仿佛自带一股无形的力量,踏在湿滑的落叶和裸露的岩石上,如履平地。
周身那层微微扭曲的光线力场,不仅隔绝了夜间的寒意与林中可能存在的虫蛇,更隐隐排斥开过于茂密的枝条荆棘,自动清理出一条可供通行的路径。
这是初步融合力量后,对身体周围微环境的无意识调控。
木岩伏在他背上,起初身体僵硬,带着挥之不去的恐惧与陌生。
但随着方清风沉默而平稳的前行,随着远离山下那火光与血腥越来越远,只有山林间特有的清新湿冷空气和偶尔的夜枭啼鸣,老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悲恸。
他能感觉到方清风背上通过衣物传来的温度,也能感觉到那绝非寻常人的、沉稳有力的心跳。
这提醒着他,背着自己的,终究还是那个他照料了数月、有着血肉之躯的“方小子”,尽管内里已经变成了一个令他恐惧的陌生存在。
“方……清风,”木岩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虚弱沙哑,“停下……歇会儿吧。
你的伤……”他记得方清风之前为了救他,似乎也经历了恶战,虽然此刻看起来行动无碍。
“无妨。”方清风简短回应,脚步未停。
他确实消耗不小,尤其是最后那记范围抹杀。
但永恒内核如同新生的溶炉,正持续不断地从周遭环境中汲取着稀薄却源源不绝的游离能量,缓慢补充。
这具被力量初步改造的身体,恢复力也远超常人。
相比之下,木岩的伤势和心神损耗更需尽快安定。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更深山中,一处他曾随木岩采药时发现的、位于峭壁半腰的天然岩洞。
那里位置隐蔽,入口被藤蔓遮掩,内有泉眼,空间也足够容纳数人短期栖身。
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清风拨开厚重的藤蔓,背着木岩踏入岩洞。
洞内干燥,有微风流通,并无霉腐之气。
他将木岩小心放在一处相对平坦、铺有干枯苔藓的石台上。
月光从洞口藤蔓缝隙间渗入,提供微弱照明。
方清风掌心再次泛起带着秩序之力的微光,仔细检查木岩的伤口。
刀伤已被他之前的力量初步愈合,但失血过多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老人极度虚弱。
“木老,喝点水。”方清风从洞内泉眼处掬来清冽的泉水,喂木岩喝下。
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那是他白日离开前,下意识塞进怀里的、原本准备路上吃的几块粗粮饼子。
饼子已经冷硬,但在此时却是难得的食物。
木岩默默吃了小半块,喝了水,精神似乎振作了一点点。
他靠在石壁上,借着微光,看着方清风沉默地清理出一片干净局域,又出去片刻,带回一些干燥的枯枝和某种气味清苦的草叶。
枯枝被堆起,方清风伸出手指,指尖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淡淡湮灭气息的黑色火星弹出,落在枯枝上。
“嗤”地一声轻响,枯枝瞬间被点燃,火焰稳定而无声,散发出暖意,也驱散了洞中的黑暗和湿寒。
那清苦的草叶被揉碎撒在火堆旁,散发出的气味能驱赶虫蚁,亦有宁神之效。
这一切,方清风做得自然而然,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
没有咒语,没有复杂仪式,只是对规则与能量的最基础运用。
木岩静静看着,火光在他苍老的脸上跳跃。
许久,他叹了口气,声音依旧低哑:“你这些……本事,是从那土屋里得来的?”
方清风拨动了一下火堆,火星噼啪轻溅。“算是引子。”
他并不隐瞒,“真正属于我的,本就存在,只是沉睡了,或者说……被我自己刻意遗忘了。”
“遗忘?”木岩不解。
“贪恋安宁,畏惧责任,下意识想做一个普通人。”
方清风看着跳跃的火焰,眼神幽深,“就象您说的,把影子藏起来,假装它不存在。但影子,终究是影子。”
木岩沉默。
他想起了方清风刚来时那空寂奇特的伤势,想起了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阅历不符的沉静眼神,想起了他学东西快得惊人的悟性,也想起了今夜那如同神魔般冷酷高效的杀戮。
“那些兵……死得……太容易了。”木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你……会不会有一天,也这样对……”
“对您?对无辜者?”方清风打断了他,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木岩,“木老,我的力量,源于对‘无序’与‘变量’的掌控,目的是‘颠复’僵死的秩序与不公。
滥杀无辜,与那些制造今晚惨剧的诸候何异?
那并非力量的真缔,只是失控的野兽。”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了些:“青木村的血,我看见了。每一滴,都记得。
我的路,或许注定充满血火,但那血火,应燃向该焚之物,而非庇佑之所。”
木岩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在消化这番话。
眼前的年轻人,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份坚定,与他记忆中那个温和甚至偶尔迷茫的“方小子”截然不同,却奇异地……让人感到一丝信服。
至少,他此刻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是悉心照料。
“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木岩问。
“先确保您的安全,等您伤势再好些。”方清风看向洞外深沉的夜色,“然后,我需要弄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些诸候为何在此争斗?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如表面这般‘平凡’?那土屋下的东西,从何而来?”
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
密钥印记对那金属造物的微弱共鸣,这个世界过于稳定平和的能量环境,都与“轮回塔”可能存在的活动模式有某种隐约的违和感。
青木村的惨剧是人为的“小末世”,但背后,是否藏着更大的、非人为的阴影?
“至于那些诸候……”方清风的眼中,冰冷的杀意一闪而逝,“他们欠下的血债,自有清算之时。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更了解情况,也需要时间让新生力量更稳固。
木岩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似乎累了。
但方清风知道,老人心中远未平静。
长夜漫漫。方清风守在火堆旁,并未入睡。
他需要警戒,也需要时间梳理自身。
意识沉入体内,他能“看到”那如同微型星河般缓缓旋转的永恒内核,以及与其紧密交织的三色光流。
力量回来了,甚至更强,更本质。
但运用起来,远不如当初驾驶救护车时,通过系统接口调用那般“傻瓜”和精准。
一切都需要他自身的意志去引导、去控制、去理解。
他尝试着更精细地操控周围一小片局域的重力,让几颗小石子悬浮、旋转。
尝试着改变火堆旁一小块局域的空气温度,形成微弱的冷暖对流;尝试着将一丝虚空能量凝聚在指尖,凝视其吞噬光线的特性……
过程并不轻松,时有滞涩,精神消耗也大。
但这就象重新学习用手用脚,每一次成功的微操,都让他对这份属于自身的“天灾”之力,多一分掌控,也多一分理解。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洞外山林中传来一阵不寻常的窸窣声,由远及近,带着贪婪的腥气。
是嗅到人气和血腥而来的山中饿狼,还不止一只。
方清风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冷。
他并未起身,只是将感知延伸出去。
三只体型壮硕的灰狼,绿油油的眼睛在洞口藤蔓外闪铄,獠牙滴着涎水,低伏着身体,准备扑入。
就在领头那只狼后腿蹬地、即将跃起的瞬间——
“律令:驱逐。”
一股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此地禁止捕猎”、“生命退散”意志的规则波动,以方清风为中心,轻柔却不可抗拒地扫过洞口。
三只饿狼仿佛撞上了一堵柔软却坚韧无比的墙壁,前扑之势戛然而止。
它们眼中的凶光瞬间被巨大的困惑和本能恐惧取代,呜咽一声,夹起尾巴,头也不回地窜入山林深处,消失不见。
不是杀戮,只是最基础的规则宣示与精神威慑。
对付野兽,无需见血。
洞内,木岩似乎被刚才狼的低嗥惊动,眼皮动了动,但终究没有醒来,呼吸渐渐平稳。
方清风收回目光,望向洞外逐渐泛起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青木村已成过去。
“方小哥”也已埋葬在废墟之下。
从今往后,每一步,都将是以“移动天灾”之名,在这陌生而又危机四伏的世界,踏出的血火足迹。
前路未明,但方向,已在他重燃的眼中,清淅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