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晨光熹微。
“木老,您放下吧,这点东西我去帮就好了。”方清风从木岩怀中抱起一堆柴火,笑了笑:
“您在一旁歇息就好,做饭也交给我吧。”
“呵呵,真是麻烦你了啊方小子,老夫年纪大了些,腿脚不是很利索了。”木岩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事没事,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方清风回首笑了笑,而后就抱着柴火入了灶房,开始了烧火做饭。
如今的他,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能够做一些强度不高的运动,比如说帮助木岩烧火做饭、洗刷碗筷之类的。
灶膛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映着他专注的脸。
淘米、洗菜、切菜……这些简单到近乎锁碎的动作,对曾驾驭天灾、穿梭末世的人而言,一时间只感觉陌生得有些荒诞。
同时,也让他不自觉回想起来明明很近、却不知为何感觉已经过去了许久的记忆:
自己生活在一个没有末世天灾的正常世界,一个人每日过着一些两点一线的生活……
仔细回忆起来,却让人只感觉仿佛身处朦胧梦幻之中。
“我……对于这些记忆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现在这样模糊了?”
这七天,日子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每天清晨,他随木岩早起,清扫庭院,然后去村后的溪边打水。
上午,木岩会去村中巡诊,他便跟在身后,提着药箱,学习辨认那些形态各异的草药,听木岩讲解药性:
柴胡解郁,黄连清热,当归补血……
这些朴素的知识,与“规则解析”、“能量同调”相比,简单得近乎原始,却蕴含着另一套关于生命平衡的智慧。
下午,木岩偶尔会教他辨识脉象,或者一起炮制药材。
晚上,两人对坐灯下,木岩看些泛黄的医书,他便借着昏暗的油灯光,尝试重新感知体内。
但结果令人沮丧。永恒内核依旧沉寂,如同被彻底封印。
三枚密钥的印记虽然还在,却象是刻在石板上的古老文本,只有认知,没有力量。
他尝试按照记忆中“能量同调”的法门去感知周遭,却只能感觉到空气中极其稀薄、近乎惰性的游离能量,与末世那些狂暴的“源能”天差地别。
这个世界,能量层级似乎异常平和,或者说……贫瘠。
他也曾旁敲侧击,询问木岩是否听说过“天外异客”、“铁甲巨人”或“灭世灾变”之类的传说。
木岩只是摇头,说些“山外或许有更大的城池,但咱们青木村世代安宁,最大的祸事不过是山洪和偶尔窜出的野猪”之类的话。
这里,似乎真的只是一隅平凡的乡土。
“方小子,火候差不多了,该下米了。”木岩的声音从灶房门口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方清风应声,熟练地将淘好的米倒入锅中。
饭菜很简单,糙米饭,一碟清炒野菜,一碗蛋花汤。
两人对坐而食,木岩会讲些村里的趣事:
东头李家的媳妇生了胖小子,西边赵猎户前日打了头不小的麂子,村长老王头又在为赋税发愁……
方清风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这些充满烟火气的锁碎,像温水一样包裹着他。
没有生死一线的紧迫,没有文明存亡的重压,只有日升月落,柴米油盐……
方清风发现自己在劈柴时,会不自觉地查找最省力的角度和发力点。
在晾晒药材时,会下意识地根据阳光和风向调整位置。
甚至在与村民简单交谈时,会快速判断对方的性格和可能的意图。
这些刻入骨髓的本能,在提醒他:你并非真正属于这里。
但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某种渴求,又让他贪恋并且怀念着这份安宁。
晚上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他有时会想:
如果……如果那些末世、轮回塔、织网者的使命,都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呢?
如果,他没有继承那辆救护车?
就在这里,做个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也不错。
他知道这是沉沦的开始,但是又挣脱不得。
“下午随我去趟后山吧,”木岩放下碗筷,说道,“有几味药快用完了,得采一些新鲜的。
你也该多走动走动,活动筋骨。”
“是。”
午后,阳光通过林间枝叶,洒下斑驳光影。
后山并不险峻,山路蜿蜒,草木葱茏。
木岩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哪片阴坡长着喜阴的半夏,哪处岩缝藏着年份足够的石斛,他都如数家珍。
方清风背着竹篓跟在后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着周围。
他在观察,不仅是查找草药,更是在观察这个世界的“规则”。
树木的生长态势,溪水的流向,岩石的纹理,空气中能量的细微流转……
【规则解析】的印记让他保留了一种超越常人的“视角”,即便没有力量驱动,这种认知本身也让他看到更多。
这里的自然规则稳定得惊人,近乎“完美”。
能量循环温和封闭,物种竞争平衡有序,一切都在一个仿佛缺省好的框架内运行。
太“正常”了,正常得……有些刻意。
与那些规则扭曲、能量狂暴的末世相比,这里更象一个精心维护的……盆景?
或者,温室?
“发什么愣呢?小心脚下。”木岩提醒道,指着一处湿滑的青笞。
方清风收回思绪,道了声谢。
他注意到木岩采药的手法极为精准,往往只取所需部分,绝不伤及植株根本,还会将一些种子小心地撒回土中。
这是一种与自然共存的智慧,与他记忆中某些末世幸存者掠夺式的索取截然不同。
“木老,您说这世间,有没有什么地方……规则不太一样?比如,东西往上掉,或者人能不老不死?”方清风装作闲聊,试探着问。
木岩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孩子,失忆了,想法倒是天马行空。
东西往上掉?那是闹鬼了!至于不老不死……那是神仙传说,做不得真。
咱们凡人啊,就讲究个阴阳平衡,生老病死,顺应天时。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来,认识一下这个,这是金银花,清热解毒的……”
方清风点点头,不再多问。
木岩的反应很自然,不象有所隐瞒。
要么这个世界真的如此“平凡”,要么……这里的“异常”隐藏得更深。
采药归来,路过村口时,遇到了几个从田里回来的村民。
他们热情地和木岩打招呼,也对方清风这个“木医师救回来的后生”投来友善好奇的目光。
“方小哥,身体好些了?多亏了木医师啊!”
“是啊,脸色红润多了。有空来家里坐坐,尝尝我新酿的米酒!”
方清风一一礼貌回应。
这种不带任何算计、纯粹质朴的善意,让他有些不适应,心底却有一股细微的暖流划过。
他曾被敬畏、被恐惧、被依赖,却很少被这样平常地对待。
晚上,木岩在灯下整理今日采集的药材,方清风在一旁帮忙分拣。
“方小子,”木岩忽然开口,语气随意,“老夫行医几十年,见过各种伤病。
你刚来时那伤……不寻常。”
方清风手指微顿,面色不变:“哦?怎么个不寻常法?”
“表面看是摔伤、溺水,但经脉脏腑深处,有种……象是被巨力震散后又强行粘合的感觉,极其矛盾。
更怪的是,你体内似乎空空如也,不是虚弱,而是像……原本该有的东西被抽走了,只留下一个空壳子在硬撑。”
木岩捋着胡须,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深邃,“不象山贼所伤,也不象寻常意外。
倒象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下来,又经历了些老夫理解不了的事。”
方清风沉默片刻,苦笑道:“我……真的记不清了。
只隐约觉得,好象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光怪陆离,醒来就什么都模糊了。”
木岩看了他一会儿,缓缓点头:“记不起也好。有些事,忘了是福分。既然到了青木村,就安心把这里当个新起点。
力气恢复了,是留下种田,还是学门手艺,或者想去外面看看,都随你。
日子嘛,总要往前过。”
“多谢木老。”方清风真心实意地道谢。
夜深人静,木岩已歇下。
方清风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毫无睡意。
窗外月色姣洁,星河依稀。他摊开手掌,对着月光。
手掌因近日的劳作,磨出了薄茧。
体内依旧空空荡荡,感知不到半点永恒内核或密钥的力量波动。
帮助木岩,学习医术,融入村中生活……这一切都顺理成章,甚至让人感到一种平静的愉悦。
他能感觉到身体在一天天变得结实,力气在缓慢增长,对这个世界的基本生存规则也越来越熟悉。
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没有毁天灭地的责任,没有跨越维度的追杀,只有眼前的温饱与明日的劳作。
可是,裴雨双他们呢?冰锤站呢?轮回塔呢?
这些念头像细密的针,时不时刺破平静的假象。
他翻身坐起,盘膝尝试入定。
不是修炼,只是最基础的冥想,尝试去沟通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密钥印记。
没有反应,只有一片沉寂。
难道,真的要困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以“方小子”的身份了此一生?
这个问题,或许他还仔细需要思索斟酌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