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创科集团大厦二十八楼的董事会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如铅。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侧已经坐满了人。陆时衍坐在主位，脊背挺直如松，面容冷峻。他的左手边依次是三位技术背景的董事——周文远、李建国、王明辉。右手边则是四位来自投资方和其他业务板块的董事。
苏念坐在靠墙的旁听席上，面前摆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她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妆容淡雅却精致，完全符合公司高层会议的着装要求。但她的位置——旁听席——已经无声地宣告了她此刻的处境。
“各位董事早上好。”陆时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按照昨晚临时通知，今天召开紧急董事会，主要讨论两件事：第一，昨天下午发生在二十七楼的电力故障事件；第二，关于‘灵境’项目的人事安排。”
周文远清了清嗓子，第一个发言：“陆总，关于电力故障，我们已经从安保部和技术部拿到了初步报告。报告显示，这是一起人为破坏事件，破坏者是外包维修公司的电工，已经控制。但问题在于——为什么我们的电力系统这么容易被破坏？为什么备用电源的接口会被事先切断？这暴露出公司在安全管理上的重大漏洞。”
他的发言直指要害，而且语气咄咄逼人。
李建国，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者，慢悠悠地接话：“周董事说得对。创科集团现在市值数百亿，技术是核心资产，可我们的核心资产却这么容易被人破坏。昨天是电力系统，明天可能就是数据中心。这种安全隐患不解决，我们怎么对得起投资人的信任？”
王明辉也点头附和：“我同意。而且我听说，昨天正好有重要客户来访，就在电力故障发生的时候。这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想让我们在客户面前出丑。”
三人的发言一气呵成，显然是事先排练过的。其他四位董事交换着眼神，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陆时衍等他们说完，才缓缓开口：“安全漏洞确实存在，这一点我不否认。我已经责令安保部和技术部彻查，三天内拿出整改方案。但我想提醒各位，创科集团有上千名员工，数百个合作方，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防范。重要的是，在问题发生后，我们如何应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昨天下午，在突发状况下，‘灵境’项目团队在苏念总监的带领下，迅速启动应急预案，利用独立服务器完成了技术演示，不仅没有让客户失望，反而因为出色的应变能力，赢得了客户的信任和合作意向。这才是我们更应该关注的——团队的能力，而非一次偶然的安全事故。”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而且把重点从“事故”转移到了“应对”上，高明地化解了周文远等人的攻势。
但周文远显然有备而来。他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陆总说得对，团队的应变能力确实值得肯定。但是——”
这个“但是”让会议室的气氛再次紧绷。
“但是，我不得不质疑项目负责人的决策风险。”周文远看向苏念，眼神锐利，“根据报告，在电力故障发生后，苏总监坚持要继续演示，而不是优先考虑客户的安全。要知道，当时整个楼层停电，应急照明有限，万一发生踩踏或其他意外，后果不堪设想。作为项目负责人，在危机时刻，应该把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执着于完成演示。”
这话很有煽动性。果然，几位董事都皱起了眉头。
“而且，”周文远继续加码，“苏总监加入公司不到一年，就负责如此重要的战略项目，这在创科集团的历史上是没有先例的。我不是质疑她的能力，但经验和资历确实是短板。如果‘灵境’项目因为负责人经验不足而出问题，损失将是无法估量的。”
他终于亮出了真正的意图——不是要追究安全事故，而是要撤换项目负责人。
李建国适时接话：“周董事的担心不无道理。‘灵境’项目投资巨大，技术复杂，确实需要一个经验丰富、能压得住场面的负责人。”
王明辉也点头：“我同意。苏总监年轻有为，但这么重的担子，还是应该交给更有经验的人。”
三位技术背景的董事形成了统一战线，局势对苏念和陆时衍非常不利。
旁听席上，苏念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但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她看向陆时衍，等待他的反应。
陆时衍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对苏念来说无比漫长，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各位董事的意见，我听到了。”陆时衍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关于苏念总监是否适合继续担任‘灵境’项目负责人的问题，我确实需要重新考虑。”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谁都没想到，陆时衍会这么干脆地松口。
周文远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掩饰过去：“陆总英明。那么，您认为谁更适合接替这个位置？”
“这个问题需要慎重考虑。”陆时衍没有正面回答，“‘灵境’项目已经进行到关键阶段，临时换将风险很大。我的建议是，暂时由我亲自挂名项目总负责人，苏念总监转为项目执行总监，负责具体执行工作。这样既保证了项目的连续性，又加强了高层监督。”
这个方案很巧妙——名义上撤换了苏念，实际上她还是项目实际的掌舵人。而且陆时衍亲自挂名，等于给项目加了一道保险，谁也不敢轻易动。
周文远显然不满意。他皱眉道：“陆总，这样恐怕不够。如果只是换个头衔，实际工作还是苏总监在做，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陆时衍直视着他，“从现在起，我会每周听取项目进展汇报，亲自审核关键决策。同时，我建议成立一个项目监督小组，由在座的三位技术背景的董事组成，定期检查项目情况。”
他把周文远等三人拉进了项目监督体系，这招以退为进，既给了对方面子，又限制了他们的行动——如果项目出问题，他们作为监督小组成员，也要承担责任。
周文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他知道，陆时衍已经做出了最大让步，如果再步步紧逼，反而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李建国和王明辉对这个安排比较满意。能进入项目监督小组，意味着他们能接触到项目的核心信息，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我同意陆总的方案。”李建国率先表态。
“我也同意。”王明辉跟上。
其他四位董事也纷纷表示赞同。周文远孤掌难鸣，只能勉强点头：“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也没意见。”
“好。”陆时衍拍板，“那么从现在起，苏念总监转为‘灵境’项目执行总监，直接向我汇报。项目监督小组由周董事、李董事、王董事组成，每周五下午召开例会。散会。”
会议结束了。董事们陆续离开，周文远在经过苏念身边时，脚步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大步走出会议室。
最后只剩下陆时衍和苏念。
“感觉如何？”陆时衍问，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比预想的要好。”苏念合上笔记本，“至少保住了实际控制权。”
“但这只是开始。”陆时衍站起身，走到窗边，“周文远不会善罢甘休。项目监督小组是个双刃剑，他们能监督我们，我们也能利用这个机会，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苏念也站起来：“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回项目组宣布这个‘好消息’？”
“不。”陆时衍转身看着她，“你今天放假，回家休息。”
“什么？”苏念愣住了。
“董事会刚做出决定，你就立刻回项目组，显得太急切了。”陆时衍解释，“而且，我们需要给‘夜莺’一点时间和空间，让他放松警惕，开始行动。”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这是‘灵境’项目下一阶段的研发计划，我已经签了字。你今天休息，明天早上正式以执行总监的身份回到项目组，然后宣布这份计划。”
苏念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计划很详细，包括技术路线、时间节点、资源分配等。但其中有一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计划里明确要求，项目组所有核心代码必须上传到新设立的“安全代码库”，而这个代码库的访问权限，只有她、陆时衍和张辰三个人有。
“这是……”她看向陆时衍。
“钓鱼。”陆时衍言简意赅，“如果‘夜莺’真的在项目组里，他一定会想办法获取这个代码库的访问权限。只要他行动，我们就能抓住他的尾巴。”
苏念明白了。这份计划不仅是一份工作指南，更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好，我明白了。”她收起文件，“那我今天……”
“回家，好好休息。”陆时衍的语气柔和了些，“你最近太累了。而且，有些事情，我需要你不在场的时候去做。”
这话里有话。苏念想问，但看到陆时衍的眼神，最终没有问出口。她知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
“那我先走了。”她拿起包。
“苏念。”陆时衍叫住她。
“嗯？”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这边。”陆时衍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重如承诺。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陆时衍，突然发现他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少了几分总裁的威严，多了几分属于个人的关切。
“谢谢。”她轻声说，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董事会会议室，走廊里空无一人。苏念没有立刻离开公司，而是去了二十七楼的“灵境”项目组办公室。
办公室里，张辰和王磊已经在工作了。看到苏念进来，两人都站起来。
“念姐，董事会开完了？”张辰问，眼中满是担忧。
“开完了。”苏念笑了笑，故作轻松，“从今天起，我是项目执行总监，陆总是项目总负责人。”
“执行总监？”王磊皱眉，“那不就是……”
“降职。”苏念坦然承认，“但实际工作还是我做，而且陆总会亲自监督。不算太糟。”
张辰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还担心你会被直接踢出项目组呢。”
“没那么容易。”苏念说，“对了，陆总签发了下一阶段的研发计划，我发给你们。但有一件事需要特别注意——”
她压低声音：“所有核心代码必须上传到新的安全代码库，访问权限只有我、陆总和张辰有。这是死命令，任何人不得违反。”
张辰和王磊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明白。”张辰郑重地说，“我会设置最高级别的安全防护，任何人试图非法访问，都会触发警报。”
“好。”苏念点头，“我今天休息，明天正式回来工作。项目组就交给你们了。”
“放心。”王磊拍胸脯保证。
离开项目组办公室，苏念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地下车库。但她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打了辆出租车。
“去城西，长风路。”她对司机说。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城西一家网吧门口。这家网吧看起来很普通，门面不大，招牌上的led灯还坏了几颗，显得有些破旧。
苏念付钱下车，站在网吧门口，看着进出的客人。这里是陈锋追踪到的，“夜莺”最近一次登录的ip地址所在地。
她没有进去，而是走进了网吧对面的咖啡厅，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拿铁。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网吧门口的动静。
咖啡厅里人不多，只有几桌客人。苏念拿出手机，给陈锋发了条信息：“我到了。网吧有什么发现？”
几分钟后，陈锋回复：“监控已经拿到，正在做面部识别分析。但有个问题——那家网吧的监控系统三天前就坏了，老板一直没修。”
监控坏了？苏念的心一沉。这太巧了，巧得不像巧合。
“网吧老板什么背景？”她问。
“小本生意，开了七八年，没什么特别。”陈锋回复，“但网吧的服务员说，三天前有个客人包了角落里的三台机器，一包就是一周，付了现金。那个客人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
包了三台机器，一包一周，付现金——这显然不是普通上网客人的行为。
“能查到那三台机器的使用记录吗？”苏念追问。
“正在查，但网吧的管理系统很老旧，记录不完整。”陈锋说，“不过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那三台机器所在的区域，是网吧里监控死角。即使监控没坏，也拍不到那里。”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这个客人很专业，知道如何避开监控，如何不留痕迹。
“继续查。”苏念回复，“我要知道那个客人的一切细节——身高、体型、穿衣风格、说话口音，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明白。”
结束对话后，苏念慢慢喝着咖啡，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网吧门口。她在等，等那个神秘的客人出现，或者等其他的线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上午十点，网吧门口进出的人渐渐多起来，但都是些年轻人，看起来像是学生或者游戏玩家，不像是她要找的人。
十点半，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时衍发来的信息：“周文远离开公司了，去了城东的私人会所‘云顶’。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外国人。”
外国人？红杉资本的代表？
苏念立刻回复：“需要我去看看吗？”
“不用，我已经派人盯着了。”陆时衍说，“你在哪里？”
苏念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城西长风路，网吧对面。”
陆时衍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你去那里做什么？太危险了。”
“我想亲眼看看。”苏念说，“而且，我怀疑‘夜莺’今天会出现。”
“为什么？”
“直觉。”苏念说，“董事会刚开完，我被‘降职’，如果是项目组内部的人，一定会有所反应。而且，周文远今天去见红杉资本的代表，‘夜莺’作为他的情报源，很可能会被要求提供最新信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陆时衍说：“在原地别动，我让两个人过去保护你。记住，只观察，不要行动。”
“好。”
挂断电话后，苏念继续等待。又过了半个小时，就在她以为今天不会有什么收获时，网吧里走出一个人。
那人穿着灰色的连帽衫，帽子戴得很低，脸上戴着黑色口罩，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他走出网吧后，左右看了看，然后快步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摩托车。
苏念的心跳加速。她立刻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准那个人。但距离太远，加上对方包裹严实，根本拍不清脸。
那人骑上摩托车，戴上头盔，发动车子。就在他要离开时，一阵风吹过，掀起了他的帽子一角。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苏念看到了——那人的耳朵后面，有一个很特别的纹身，像是某种图腾。
她立刻拍下这个画面，然后放大。纹身不大，但很精致，是一个抽象的鹰形图案。
摩托车轰鸣着离开了。苏念记下车牌号，发给陈锋：“查这个车牌，还有这个纹身图案。”
发完信息，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虽然还是没有看到脸，但至少有了新的线索——纹身，以及摩托车牌。
她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张辰：“念姐，出事了。项目组的服务器刚刚被人尝试入侵，虽然被防火墙挡住了，但攻击手法很专业，而且……攻击源显示是我们公司内部的网络。”
果然，“夜莺”开始行动了。
苏念握紧手机，眼神坚定：“加强防护，记录所有攻击细节。还有，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暗处的较量，已经开始了。而苏念知道，她必须在这场较量中，找到那个隐藏在团队里的影子。
咖啡凉了，但她的心是热的。
因为狩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