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老城区的安全屋。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午后刺眼的阳光隔绝在外，只在缝隙处漏进一条金色的细线，切割着房间里的昏暗。
烟灰缸里，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陈阳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他来回踱着步，拳头攥得紧紧的，仿佛要将空气都捏出水来。
“书记！成了！真的成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陈国华被‘两规’了！省纪委的人在常委会上直接带走的人！这下他彻底完了！”
电视屏幕上，本地新闻频道正在字斟句酌地播报一则简短的通告，称省委副书记陈国华同志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组织调查。画面一闪而过，快得像个错觉。
丁凡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目光平静地看着电视屏幕上那张陈国华的标准照。照片上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威严，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是那种典型的、身居高位的权力者的标准像。
他没有陈阳那么兴奋。
“完了？”丁凡掐灭手里的烟，淡淡地反问了一句，“还早得很。”
陈阳的兴奋劲儿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愣住了：“书记，这……这都被‘两规’了，还能有什么变数？”
“变数？”丁凡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陈阳，你要记住，到了陈国华这个级别，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是一个庞大利益网络的总节点。你以为省纪委带走他，就是把他从这个网络上摘下来了吗？”
丁凡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道缝隙。
“不，这只是暂时切断了他和网络的外部连接。他的根，还深扎在这片土壤里。他的门生故旧，遍布全省各个要害部门；他在京城里经营多年的人脉，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倒下。省纪委的调查，会遇到多少‘看不见’的阻力？会有多少人出来为他周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很可能就是牺牲掉几个像李卫东那样的卒子，保住他这个‘帅’。等风头一过，他或许不能官复原职，但想安安稳稳地退下来，找个地方养老，并非不可能。”
丁凡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陈阳的心上，让他后背一阵阵发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陈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焦急。
丁凡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要砍倒一棵大树，光砍断几根枝丫是没用的，必须用最锋利的斧子，直接劈向它的主干，让它从根部彻底烂掉。”
他回到电脑前，坐下。
“现在，就是拿出斧子的时候了。”
丁凡的意识沉入脑海，【天网恢恢系统】的界面在他眼前展开。他没有再去看强拆案的任何资料，那些，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输入了两个新的关键词。
【司法干预】
【买官卖官】
随着指令的确认，系统界面上，关于陈国华的罪证数据库被重新检索、分类。这一次，浮现出的不再是与某个具体项目相关的贪腐，而是更加触目惊心，更加动摇国本的罪恶。
一幕幕画面在丁凡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深夜，某家高档会所的包厢里，陈国华拍着一个地方检察长的肩膀，语气温和地“关心”着某个案子的审理进度，那个案子的被告，是省里另一个高官的儿子，涉嫌强奸。最终，案子以“证据不足”被撤诉。
——一张张银行转账记录，指向了省内多个地市的一二把手。每一次人事调动前夕，都会有巨额的资金，通过各种复杂的第三方账户，最终流入陈国华家族控制的海外信托基金。一个市委书记的位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一段段通话录音里，陈国华亲自向省高院的某位副院长“打招呼”，将一桩证据确凿的商业诈骗案，硬生生改判成“经济纠纷”，让受害者血本无归，而诈骗犯则逍遥法外，甚至摇身一变成了“优秀企业家”。
这些罪证，任何一条单独拿出来，都足以让陈国华万劫不复。它们像一条条毒蛇，盘踞在权力的阴影里，啃噬着这个国家最根本的公平和正义。
丁凡强忍着观看这些画面带来的生理性不适和精神冲击，像一个冷静的外科医生，从这堆腐烂的内脏里，精准地挑选出最致命、最无法辩驳的几份核心证据。
一份是陈国华亲自指示下属，伪造证据，将一个举报他的商人送进监狱的完整证据链，包括通话录音和伪造文件的原始电子档。
另一份，是他与几位地市级干部进行“人事交易”的录音，以及与之对应的，来自瑞士银行的加密账户流水单。
这些，才是真正的杀手锏。是能彻底斩断所有幕后黑手援助的“政治核弹”。
就在丁凡整理这些文件时，他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王建国的来电。
丁凡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王建国压抑着兴奋的、中气十足的声音：“丁凡同志，辛苦了。今天常委会上的情况，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听说了，恭喜书记。”丁凡的语气波澜不惊。
“哈哈哈，谈不上恭喜，只是为党内清除了一颗毒瘤。”王建国笑了几声，随即话锋一转，“你这次，是首功。我已经跟组织部打过招呼了，江州市委书记这个位置，我看就不要兼任了，太屈才。省纪委副书记的位置，我给你留着。等你过来，我们再好好并肩作战。”
省纪委副书记，这已经是副厅级的实权岗位，对任何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干部来说，都是一步登天的提拔。
但丁凡只是平静地回答：“谢谢书记的信任。不过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王建国在那头愣了一下：“哦？你还有什么顾虑？”
“陈国华在省里盘根错节，他背后的人，能量不小。”丁凡提醒道，“省里的调查，我担心夜长梦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王建国的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声音：“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觉得，对付这种级别的老虎，需要一把来自更高层级的利剑。”丁凡没有说得太透。
王建国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丁凡的言下之意。他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我明白了。你那边……还有东西？”
“有一些线索，或许能引起上面的兴趣。”丁凡说。
“好，好！”王建国连说了两个好字，“丁凡，你放手去做。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随时开口。”
挂断电话，丁凡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将整理好的几份核心证据，打包成一个加密文件，文件名取得毫无特点，叫做《工作汇报zip》。
他没有用自己的电脑发送，也没有用陈阳准备的任何设备。
夜幕降临，他换上一身最普通的夹克，戴上帽子和口罩，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在江州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一个小时后，在城市另一端一个鱼龙混杂的城中村里，一家散发着泡面和香烟混合气味的网吧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丁凡坐在电脑前，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飞速敲击。
他没有直接连接网络，而是先通过一个物理隔离的u盘，植入了一段他自己编写的跳转程序。随后，他连接了三个不同国家的代理服务器，每一次跳转，他的ip地址都会更换一次。
做完这一切，他才打开一个国外的加密邮箱，将那个名为《工作汇报zip》的文件，作为附件，发送了出去。
收件人的地址，只有一个。
那是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官方网站上，唯一一个对公众开放，且注明了是最高级别加密的举报邮箱。
邮件正文，丁凡只留下了一行字。
“一个即将被地方关系网‘保护’起来的省委副书记，以及他插手司法，明码标价卖官的部分证据。”
点击“发送”。
进度条在屏幕上缓缓走过，像一个庄严的仪式。
电脑屏幕瞬间变蓝，一连串无意义的代码疯狂滚动，几秒钟后，伴随着机箱里一声轻微的异响，电脑主板上负责存储的部分被瞬间烧毁。
丁凡站起身，将那枚u盘在手里捏成了碎片，扔进网吧门口一个装满了烂菜叶的垃圾桶里。
他拉了拉帽檐，再次融入夜色之中。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刚，一份足以在整个中国官场掀起十二级地震的文件，已经穿过了层层网络迷雾，像一封来自深渊的审判书，悄无声息地，抵达了权力的心脏。
京城，西长安街。
一栋外表庄严肃穆的建筑深处，某间戒备森严的服务器机房里，一个闪烁着红色警报的提示框，突然在总监控台的屏幕上弹了出来。
值班的技术员愣了一下，这种级别的警报，一年也响不了一次。
他连忙点开，只见警报内容写着：
【收到来自“最高加密通道”的举报邮件，文件已通过三重病毒扫描，安全。发件源ip已被物理销毁，无法追踪。】
技术员不敢怠慢，立刻拿起桌上红色的保密电话，按下了那个他只在演习中按过的号码。
“报告主任，‘天眼’系统，收到一份……幽灵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