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熟人,李祥眼下又正好没有客人,他索性将人力车停了下来。
李祥先开了口:“嗨,还不是因为前一阵生病了,差点冻毙在路上。这不,这几天身体刚好,就想着赶紧出来挣点钱。”
李祥没说谎,他确实“死”过一次,只不过是后世的牛马在骆驼祥子身上又重新活了过来而已。
文三嗤笑一声:“祥子,别跟我胡说八道!谁不知道你体壮如牛?多大的雪天能冻着你?”
“再说了,大伙都清楚你小子,白房子不去,馆子不进,顶多吃俩肉包子就算开荤,这么节省,肯定攒了几十块大洋,对喽你还买了辆新黄包车。咋滴,你还想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啊?”
李祥毫不嫌弃地挨着文三坐下:“这可比不了三哥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活得真让人羡慕。没事儿还能去白房子发泄发泄,最近有相好的没?”
文三也笑了起来,他确实是这样的人,得过且过,没什么上进心,就算被人骂几句也全不当回事。
“说真的,前阵子那天气是真冷得邪乎。”文三收起笑,感慨道,“我在这四九城拉车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那么冷的天。以前再大的雪,也没把深井冻住过。可前两天胡同里的地井全给冻上了。”
想起前两天的低温,李祥也有点牙疼:“前两天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人,在家里拼命烧煤,也没让屋子暖和起来。”
文三顿了顿,压低声音:“听老人说,那几天说不定是有什么‘脏东西’来了。”
李祥浑身战栗,他从目前的记忆来看,这个世界还没什么异常,一切都符合正常的规律。
可毕竟不是原本的世界线,真有妖魔鬼怪也不是不可能。
抱着这个疑问,李祥又追问了几句,结果文三这老小子没几句真话,马上开始天南地北地胡扯,说的全是些怪力乱神的事儿,可一听就知道是临时编的。
编故事也就罢了,哪有把《聊斋》和《西游记》里的情节也混进去的?
“都什么年代了,还书生遇女鬼、猴子跟唐僧的,再有几年蜀山剑侠传都有了。”李祥摇摇头,不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
“不说这个了,文三。”
李祥话锋一转,“你这几天怎么样啊?我听说,前两天你可是天天下馆子,在哪儿发的财?咱们现在日子虽说比小地主还好过点,但也经不住你这么挥霍啊。怎么,这是兜里没钱了?要是没辄,我请你吃顿饭?”
一听“吃饭”二字,文三身子一挺,生怕李祥反悔似的,急忙说:“这话可是你说的!别反悔啊。你小子今天怎么转性了?以前车夫们凑钱请客或是摆宴席,你从来都不参加,今天这是怎么了?”
李祥站起身,随口回了一句:“多条朋友多条路嘛。”
文三:“祥子你干嘛去?”
“干活拉车啊!”李祥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
文三更费解了:“可我没看见有人招手打车啊!”
李祥没再理他,径直朝着使馆区出口的方向走。
正当文三东张西望、琢磨不透的时候,李祥已经拉起黄包车,朝着一位身着黑色西服、留着花白金发的外国人走去。
这位外国人的具体年龄不好判断,看着岁数倒不小了。从使馆区出来的人,可能是各国领事的下属副官,也可能是外交人员的家属。
但祥子确定这老头肯定不是外交官,这年头的外交官属于文官体系的贵族,而贵族出行向来是坐新轿车,从不会雇人力车的。所以这活能接。
李祥用一种带着期待的目光盯着这位刚从使馆区出来的外国人。
他稍微尤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用自己不太流利的英语开口问道:“
sir how do you feel today?
do you need a rickshaw”
李祥说罢,文三张大的嘴巴,久久没有合上。
那位外国人也吓了一跳,随即开口:“哦,你好。刚才你讲的是英语吗?虽然我是发兰西人,但你会说英语,真是让人意外。”
听着对方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李祥瞬间绷不住了,跟发国人说英语李祥脱口问道:“不是……你会中文啊?”
这位外国人理所当然:“对啊,我可有着汉语学位。我确实有件事要去南郊一趟,你这拉车到南郊多少钱?”
李祥连忙回答:“有两种计费方式,一种是单纯按里程算钱,另一种是以使用时长来进行收费
外国人似乎确实有急事,随手扔了一块银元给他。
李祥没想到这发国佬这么大方,当即不再多话,请客人上车后,拉起车就向南郊跑去。
虽说李祥是被外国人捅死穿越的,有过深仇大恨,但眼下他只想赶紧拉完这一趟,而且对方给的是真金白银。李祥迫切的想继续攒钱,也顾不上了。
相比于市中心那群抢生意的车夫,李祥的拉车技术相当不错:不仅跑得飞快,还拉得格外稳。以他超人的体格,跑上十来里路也就是热热身。
要不是因为从前的骆驼祥子不怎么识字加之脸皮薄,他肯定会来使馆区拉车。
这里的生意是真好做。
街道的景象飞快后退,不过半个小时,李祥就带着发国顾客出了城门。再往前走了四五里路,过了护城河,便到了。
这是一个近郊的小村庄、规模不大。
寒风呼啸,让李祥不由得缩了缩头。那位发国人让他在村口停下,下了车,对他说:“你先休息一下,在这儿等着。到了下午,你还在这里的话,我还包你的车赶回使馆。”
有生意上门,而且还是笔大生意,李祥自然不会错过,连忙点头答应。
他把车停在村口的一片小树林里,稍微避避风。
幸好如今是正午,冬日的太阳没有云层的屏蔽,温度还不算太低,倒也没那么难熬。
等那位发国人走后,李祥眼角闪过一丝精光,不再唯唯诺诺。
他来回打量这个小村庄。他发现村子里人烟稀少,房屋的瓦片大多有些破碎,显然住的人不多。
村子如此箫条,大概率是受了灾荒和战乱的影响,不少地方都荒废了。
有些奇怪的是,村子里出现了许多诡秘的人影。他们穿着黑色长袄,都低着头,有意无意地观察着祥子这个外来者。
荒凉萧瑟却戒备重重。
李祥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过他才穿越,有些秘密还是当作不知道最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大约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那个发国佬眉飞色舞地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出来。都是一些破瓦片旧夜壶之类的东西。
“诶?发国老灯怎么还带着黑人?”
李祥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外国老头的旁边是一个皮肤黝黑如炭、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少年看起来十分瘦小,双目却很有神,一看就是心思灵巧、聪明机灵的人,象是从《水浒传》里穿越来的“卖梨小哥”。
这小孩站在发国佬旁边穿着满是补丁的道袍,左手握着竹节算命布幡,正兴致勃勃地对着发国人忽悠:“吕歇尔先生,这是上周,额,这是西周时期的古青铜器,你看这铜锈没个千年不会这么青!”
“你手里握着的这片瓦更了不得,这可是西汉时期的瓦当,至今怎么也有两千多年了!说不定当年韩信‘灭齐’的时候,就是在这瓦当的见证下呢!这可是前几个月刚从附近的古墓里挖出来的,绝对保真!”
吕歇尔是发国人,他的中文很好,但历史知识却不怎么扎实。这里是四九城的地界,跟齐国、齐鲁之地差得可有点远。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李祥对这个会忽悠人的小家伙反而多了些好感。起码没把老祖宗的真东西送出去,坑就坑吧。
吕歇尔毫无所觉,还感觉自己收获巨大,有说有笑地跟那小孩交谈着。走到李祥面前时,他笑着说:“你真是守信用的人,真的在这里等我!”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还向李祥介绍道:“这是吴六,文物商人,家里可收藏了不少稀世珍宝。”
吴六看了人力车夫李祥一眼,只看了一眼,语气却没有丝毫轻视:“这位兄弟,贵姓啊?”
“免贵姓李。”
“夏商的古玉,西周的祭器……我这可都有,没事了请多关照。”
李祥有些无语:“你见过拉车的买文物吗?卖文物还差不多。”
吴六嬉皮笑脸:“对喽,我就是这个意思。什么家传宝贝,盗墓赃物全收,而且价钱好说。”
李祥脸色一黑,不再搭理这倒楣孩子。吕歇尓笑了笑,然后将他那一堆破烂收好,踏上返程。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只是吕歇尓不怎么答话,对祥子的旁敲侧击不接茬。
只是说了一下名字,说有机会会继续照顾李祥的生意。
李祥有些看不透吕歇尓的底细,识趣的保持沉默。
李祥在东郊民巷路口停下,看着吕歇尓拎着一堆破烂,刷脸通过了哨卡。顿时觉得这货的地位也不算低,事情迷雾重重。不过对于车夫来说,车费才是关键的。
李祥摸着怀里的一块银元和五角钱心满意足地踏上返程。
吕歇尓回到自己的单人住宅,将手中的破烂随手扔到角落,知会仆人一声,准备享用晚餐。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不自觉的露出讥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