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赵大山,在小兴安岭打了半辈子猎。民国三年秋天,俺在老林子里撞上的那档子事,现在想起来还脊梁骨发凉。
那天本来是要追一头受伤的野猪,结果越追越深,闯进了一片从没来过的林子。这地方的树长得邪门,棵棵都歪七扭八,树皮上全是瘆人的纹路,凑近了看,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日头快落山时,俺闻到了一股异香,甜腻腻的,勾得人直流口水。顺着味儿找过去,俺看见一棵枯死的老桦树,树身上长满了白生生的蘑菇。那蘑菇长得怪,菌盖上天然带着五官的轮廓,越看越像小人脸。
“人面菇……”俺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老辈猎人说过,这玩意儿沾不得,是山鬼种来吸人精气的。
正要退走,忽然听见有人喊俺:“大山……大山……”
声音又细又尖,像个小姑娘。四下里根本没人影,倒是那些人面菇在微微颤动,菌盖上的“嘴”一张一合。
“谁?”俺握紧猎枪,冷汗下来了。
“是俺呀,小翠。”那声音带着哭腔,“救救俺,俺迷路了。”
小翠是山下李老汉的闺女,才八岁。俺心里一急,循着声音往前走了几步。这一走可坏了事,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往下坠,掉进了一个隐蔽的土坑里。
坑底软乎乎的,全是腐烂的树叶。俺挣扎着想爬出去,却发现浑身使不上劲,眼皮子直打架。那股异香更浓了,熏得俺昏昏沉沉。
半梦半醒间,俺看见坑壁上钻出无数细小的根须,像活蛇一样朝俺爬来。它们缠住俺的手脚,往肉里扎。不疼,但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俺身体里往外流。
“总算……等到一个……”耳边响起沙哑的声音。
俺猛一激灵,拼命挣扎。扯断那些根须时,带出了丝丝黑血,散发着和那些人面菇一样的异香。
好不容易爬出坑,天已经黑透了。林子里飘起了绿莹莹的鬼火,在树丛间游荡。更吓人的是,每团鬼火下面,都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有男有女,都直勾勾地盯着俺。
“又来一个……”他们齐声说,声音空洞洞的。
俺端起猎枪放了一枪,铁砂穿过人影,打在对面的树上。根本伤不着他们!
那些人影飘过来,把俺围在中间。借着鬼火的光,俺看清了他们的脸——全是菌斑,眼睛是两个黑窟窿。
俺吓得扭头就跑,他们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跑着跑着,俺突然认出来,其中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不是去年失踪的张猎户吗?
“老张!”俺喊了一声。
他抬起头,菌斑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陪俺们吧……这里……挺好的……”
眼看就要被追上,俺想起了老猎人传下的法子,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出去。血点子沾到人影身上,立刻冒起白烟,发出“滋滋”的响声。他们尖叫着散开,让出一条路。
俺没命地跑,终于在天亮时跑出了那片邪门的林子。
回头一看,晨雾笼罩的山谷里,哪有什么人影鬼火,只有那棵长满人面菇的老桦树,在风中轻轻摇晃。
回到屯子里,俺把这事跟老辈人一说,李大爷吓得烟袋都掉了:“你碰上蘑菇精了!那玩意儿专吸人精气,被它缠上的人,最后都变成养料!”
果然,第二天俺就发起高烧,身上长出许多白斑,奇痒无比。更可怕的是,俺能听见那些人面菇在说话——
“跑不掉的……早晚要回来……”
俺试遍了土方子,喝符水、擦雄黄,都不管用。眼看白斑越长越多,俺一狠心,带着煤油和柴刀又进了山。
这次俺直接找到那棵老桦树,把煤油泼上去,点着了火。
火焰窜起老高,树身里传出凄厉的惨叫,像是有成百上千人在同时哀嚎。那些人面菇在火中扭曲、融化,流出黑色的脓血。
火灭之后,俺身上的白斑果然消退了。
但事情还没完。今年开春,俺在那片林子的边缘,又看到了新长出的人面菇,比去年更多、更密。
昨晚,俺梦见那棵烧焦的老桦树又活了,树下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都在朝俺招手。
而今天早上,俺在枕头边上,发现了一朵刚刚冒出来的、白生生的人面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