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不准前进!”刘副将军再次厉喝,声音却掩不住一丝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一个兵士的盾牌被飞来的石块砸得“砰”一声闷响,他踉跄了一下,却毫无办法。
对着这群面黄肌瘦、家破人亡的乡亲父老,这身甲胄和手中的利刃,沉重如山,烫手如烙铁。
“听见没?咱们的‘刘大将军’又发话啦,叫咱们退呢!”
那持柴刀的年轻妇人把刀尖在地上划拉着泥水,发出刺耳的声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怨毒。
“怎么,舍不得挪窝啊?是不是咱们怀州这块被水泡烂的骨头缝里,还能刮出二两油给你们下酒?”
“皇帝老儿,遭天谴的玩意儿!可老天爷不长眼,劈不到金銮殿,净苦咱们这些泥腿子!”
“什么大夏!从今儿起,怀州我们自己管!滚回你们的京城去!”
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被这气氛激得眼睛血红,嗷嗷叫着冲在最前头,手里的棍棒和生锈的农具挥舞着,几乎要擦到前排兵士冰冷的铁甲。
士兵举着长枪,这群人!
分明是一群被逼到绝境、亮出最后獠牙的困兽。
刘副将军的心像绑了石头,直往下沉。
威慑?
退让?
这些常规手段在此刻苍白得可笑。
只要他嘴唇一动,吐出那个“杀”字,训练有素的军阵便会化作绞肉的石磨……
这些人,如何抵挡?
一个更冷酷的方案在他脑中成型。
现在出手镇压,然后将幸存者如败絮般打散,强行迁徙到天南地北。
失去了熟悉的土地和抱团的邻里,再深的怨恨也会被陌生环境的生存压力一点点磨碎、稀释吧?
朝廷可以拨下新钱粮,帮他们在异乡重新开始。
新的、温顺的百姓填充进来,怀州便能焕然一新……
快刀斩乱麻,似乎是最符合朝廷利益的上策。
……可这是饮鸩止渴的下下策!
刘副将军胃里一阵翻滚般的抽搐。
他仿佛已经看见,那些被枷锁和鞭子驱赶着离开祖坟的百姓,眼中此刻的烈火不会熄灭。
他们会在每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对儿孙讲述家乡的惨状,咒骂朝廷的无情。
这仇恨的种子一旦随风散播,在大夏的各个角落悄悄生根,将来任何一点动荡,都可能成为点燃整个草原的星火!
到那时,史书会怎么写?
民谣会怎么唱?
他刘擎,乃至龙椅上的陛下,将是永远也洗刷不掉的屠夫和暴君!
做人难!
做官难!
想做个人,又想做官,在这等绝境里,简直是扒皮抽筋、油锅煎熬!
“将军!他们真冲过来了!”亲兵急促的嘶吼炸响在耳边。
视线所及,一个持柴刀的青年双眼赤红如血,不管不顾,埋头朝着寒光林立的枪矛撞来!
他身后,带领着数不清的身影爆发出最后的吼叫,汹涌扑来!
泥浆在无数双脚的践踏下四处飞溅。
刘副将军瞳孔骤缩成针尖。
格杀令已到嘴边。
此刻动手,名正言顺,甚至可称果断!
可那……
电光石火间,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咆哮:
“站住!再进一步,本将唯有秉——”
“公”字尚未出口!
那状若疯魔的青年已然近身,手中那柄生锈却锋利的柴刀,直直地朝着刘副将军的腰腹捅了过来!
动作毫无章法,却快得惊人,狠得决绝!
刘副将军浑身汗毛倒竖,瞳孔中那点寒芒急剧放大!
他来得及格挡,甚至来得及侧身反杀,但那一刹那,身体的反应似乎被某种沉重的预感拖慢了半分。
就在锈迹斑斑的刀尖即将触及他铠甲的边缘——
轰隆隆——!!!
毫无征兆地,一声低沉到仿佛从大地深处钻出的闷雷,滚过天际。
紧接着,天光骤然昏沉!
并非日暮,而是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硕大无朋的墨色幕布猛地拽过天空。
浓重如墨汁的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汹涌汇聚,层层堆叠,顷刻间遮蔽了原本惨淡的日头。
云层之中,隐约可见某种庞然巨物在云巅翻身、低吼。
“怎……怎么回事?!”
“天怎么黑了?!”
“打雷了?要下雨?!”
“是天罚!天罚!”
“那该死的皇帝!!”
这突如其来的的天地之威,让所有陷入疯狂冲撞的人,无论是兵士,还是百姓,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望向那突然变得低垂的天空。
那捅刀的青年也愣住了,柴刀僵在刘副将军身前寸许之地。
刘副将军还管什么天空,直接蹦开一里远。
那暗沉如铁幕、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空,却似乎在某个瞬间达到了临界点。
在下一刹那,毫无征兆地、干干净净地放晴了。
暖洋洋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照亮了泥泞的旷野,照亮了每一张惊愕的脸。
他们沐浴阳光下,只觉得暖洋洋的,
可他们却还是没有低下头,只愣愣地盯着天空。
一声轻响打破了凝固。
“咣当。”
“那那那……是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