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以解放的夏霄贤,踏出国库大门,目光扫过门外狼藉的战场。
横七竖八的叛军,以及昏迷不醒的夏霄云,脸上不由掠过一丝属于帝王的冰冷。
但这份冷意很快被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太子夏霄恒已被随行的御医以特殊手法唤醒,悠悠转醒,眼神有些涣散。
待看清面前站着的身影竟是父皇时,猛地一激灵,挣扎着坐起。
他第一句话便脱口而出,带着惊悸:
“父皇!您……您无恙?!那国库里面……那……那位……”
他手指颤抖地指向洞开的国库大门,语无伦次。
“噤声!”
夏霄贤脸色微变,立刻低声呵斥,截断了太子的话头。
“神龙之事,岂容妄议!”
他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国库深处那若隐若现的璀璨金光。
他是生怕儿子的惊呼惊扰了里面那位大爷的清静。
夏霄恒被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都憋红了。
那么大一条龙盘在里面!
金光闪闪!
一尾巴抽飞了半个叛军!
这怎能不议?!
但他看着父皇凝重中带着一丝忌惮的神色,忽然福至心灵。
莫非,这神兽乃是皇家秘而不宣的镇国底牌?
父皇被挟持,是这神兽救出父皇的?
一定是了!
不然被“窃玉”带走的父皇怎么会好端端的在这里?
父皇,一定是怕他们害怕依赖神兽的力量,才闭口不言。
父皇用心良苦啊!
这么一想,夏霄恒顿觉心中豁然开朗,甚至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使命感。
他迅速接受了国库里盘着一条龙这个事情,并且自动将其归类为我方终极威慑力量。
但他立刻想起更要紧的事,急忙压低声音,语气急促:
“父皇!六弟他……他反了!”
“勾结威远将军,引胡人,煽动流民,趁您……趁您不在,欲置儿臣于死地,篡夺大位!”
夏霄贤闻言,只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他看向一旁。
夏霄恒顺着父皇的视线望去,只见六皇子夏霄云已被精铁锁链捆得结实实。
周围是垂头丧气的叛军。
而那位曾威风八面的威远将军,此刻面如死灰,毫无反抗之意,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夏霄贤的目光在那些面黄肌瘦的叛军身上停留片刻,眉头微蹙:
“这些……瞧着不似正规边军,倒像是……灾民?”
“父皇明鉴!”
夏霄恒立刻接过话头,语速飞快地将自己拼凑出的真相和盘托出。
“正是怀州流民!自父皇您被那‘窃玉’……咳,被那贼人掳走后,老六便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先是在京中散播流言,逼得儿臣不得不回京坐镇,自己则留在怀州,颠倒黑白,散布谣言,说父皇您已遭儿臣毒手,又说儿臣放弃灾民、封锁怀州,借此煽动绝望的百姓加入他那所谓的义军!”
他越说越气,声音也高了些:
“更可恨的是,父皇!老六亲口说,那盗窃三百万两赈灾银的‘窃玉’,就是他暗中招揽的爪牙!是他指使‘窃玉’盗银,既为充实叛军资财,更是为了构陷儿臣监管不力,动摇国本!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窃玉’……?”
夏霄贤安静地听完了太子对六皇子罪行的控诉。
前面关于流言、煽动、构陷的部分,他虽怒,却并不意外。
然而,当“窃玉”这两个字再次清晰地传入耳中时,他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极其微妙的凝滞。
随即,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窃玉”……
老六派去偷银子……
后来又把他“请”走的“窃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再次飘向国库大门内。
那里面,某条龙正愉快地用尾巴尖把玩着一串鸽血红的宝石项链,对门外人类的恩怨情仇毫不在意。
一个无比清晰、又无比滑稽的认知,如同闪电般照亮了他的脑海:
老六这逆子,机关算尽,招揽来的所谓“天下第一神偷”、“得力爪牙”……
压根就不是个人!
而是一条兴致来了、下山逛逛、顺便对亮晶晶东西有点收集癖的……
真龙?!
他还以为自己在操控一枚棋子,实际上,他恐怕连那“棋子”到底是什么都没搞清楚!
什么金银珠宝、皇位,都没有一条神龙的力量来得实在!
夏霄贤脸上的冰冷怒意渐渐被一种混合着讽刺、荒诞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优越感”所取代。
他看了看野心破碎的六子,又想了想国库里那条根本不在意谁当皇帝,只在乎宝石够不够闪的巨龙……
哈。
这误会,可真是……
妙极了。
老六恐怕至死都想不明白,他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窃玉”,才是真正终极变量!
夏霄贤清了清嗓子,压下那股想笑的冲动,转向太子,语气变得有些古怪,带着点意味深长:
“嗯……关于那‘窃玉’么……此中内情,远非你所能揣度。老六他……”
他顿了顿,像是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最终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真是蠢得……登峰造极。”
夏霄恒听得更加糊涂,眉头紧锁:
“父皇?儿臣愚钝……老六究竟蠢在何处?他勾结边将、煽动流民、构陷储君,其行可诛,但其谋划环环相扣,阴险周密,儿臣险些……”
“蠢就蠢在,” 夏霄贤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他手里曾握着能颠倒乾坤、重定山河的力量,却只当是块用来砸门撬锁的顽石!”
他收回目光,看向地上昏迷的夏霄云,眼神里最后那点因父子血缘而生的情绪,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淹没。
“怀璧不知其贵,引龙错以为犬。”
“这不是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