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以惊人的速度变异、升级,最终变味成一个确凿的讯息。
“朝廷有密令!不管怀州了!一粒米、一文钱都不会再拨下来!”
“知府老爷已经收拾好细软,今晚就要带着家眷和亲信偷偷溜走,把咱们全丢在这鬼地方自生自灭!”
绝望的怒火终于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狗官!你们不管我们死活!”
“贪了我们的救命钱,还想跑?!”
“左右都是个死!跟他们拼了!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
他们拿着木棍、石块、锈蚀的农具,眼中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守卫的差役早已被这滔天的民怨吓破了胆,阻拦了几下便被冲散。
愤怒的人群撞开府门,冲入大堂,很快就在后衙里,找到了惊恐万状的怀州知府及其几个属官。
“就是他!这个狗官!朝廷的走狗!”
“杀了他!拿他的肉填肚子!”
“对!杀了这些狗官祭天!”
群情激愤,人们一拥而上,拳脚如雨点般落下,夹杂着石块和唾骂。
知府官帽被打飞,官袍被撕破,脸上瞬间挂了彩。
他在一片“打死他”的怒吼中瑟瑟发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完整,心中满是冤屈。
他何时接到过放弃怀州的命令?
他何尝不想救民?
可钱粮何在?
他只是个无力回天的小小知府啊!
眼看几名属官已被打得头破血流,他自己也要丧命于乱拳之下……
“都给本王住手!!!”
一声饱含“痛心”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堂中炸响。
人群下意识地一静,循声望去。
只见六皇子夏霄云在一队护卫簇拥下,大步踏入这片狼藉之地。
他一身“半旧”的青色常服,脸上带着疲惫。
与周围疯狂暴戾的灾民相比,他宛如泥沼中突然出现的一块清流。
“诸位父老乡亲!请住手!听我一言!”
夏霄云挥开试图保护他的护卫,
他径直走到人群之前,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被仇恨扭曲的脸。
最终落在狼狈不堪的知府身上,眼中迅速闪过一丝轻蔑。
随即这份轻蔑化为更深的“悲悯”。
“本王乃当朝六皇子,夏霄云!”
他朗声自报身份,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本王忧心怀州灾情,日夜兼程赶来!一路所见,皆是民不聊生!本王的心,与诸位一样,如同油煎!”
他话锋陡然一转,指向地上奄奄一息的知府:
“诸位可知,苛待百姓的,真是眼前这无力回天的知府吗?”
“非也!”
他提高声调,声音激动,充满了煽动人心的力量:
“乃是那远在京城、把持朝政的妖佞之辈!父皇因妖佞下落不明!妖佞甚至截留赈灾款项!”
“妖佞为一己私利,欲置我怀州子民于死地!”
他猛地转身,面向所有灾民,张开双臂,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穿透力:
“朝廷并未放弃你们!父皇更未放弃你们!是奸臣当道,致使父皇下落不明,致使诸位衣食无着,怨声载道!”
“如今,他们更是要杀人灭口,让怀州彻底沦为死地,掩盖滔天罪孽!”
“本王虽力薄,但身为天家血脉,岂能坐视奸人祸国,百姓罹难?!”
夏霄云拔出腰间佩剑,剑光一闪:
“今日,本王在此立誓!”
“愿与怀州所有不甘死去的父老乡亲一起,清君侧,讨国贼!”
“为枉死的亲人,为活下去的希望,向那京城里的妖佞,讨一个公道!”
“诸位可愿信我?可愿随我,杀出一条血路,争一个活命的机会?”
死寂。
随即,声音如同火山喷发!
“愿意!!”
“六皇子千岁!!”
“清君侧!讨国贼!!”
“跟着六皇子!杀上京城!讨还血债!!”
被彻底点燃的灾民,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发出了怒吼。
他们将所有的仇恨,瞬间转移到了六皇子口中奸人身上。
而眼前这位与民同苦的六皇子,则成了他们黑暗中一盏明灯!
夏霄云站在沸腾的人群中央,接受海啸般的拥戴,心中满是得意。
火,已经彻底烧起来了。
而这把火,将沿着他设计好的路径,一路烧至进城……
烧向那东宫储位,烧向他梦寐以求的…
九五至尊!
瘫软在地、狼狈不堪捡官帽的怀州知府,在一片“清君侧”的狂呼中,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的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闪过清明和极致的惊恐。
现在在京城监国、把持朝政的
分明是太子殿下!
六皇子这哪是要“清君侧”……这分明是要……
反啊!
……
数日的非人折磨,让夏霄贤此刻看见远处那巍峨连绵的宫墙时,眼眶瞬间就热了。
那不是感动,是憋的!
是委屈的!
是终于看到“家”门,想起自己这些天过得是什么日子的悲从中来!
被当行李扛,被雨定点浇灌,被绑成锦缎猪蹄……
被青楼老鸨评估头牌潜力,被当成癔症患者……
还被迫听着某个家伙整天念叨他的国库……
这哪是人间疾苦,这简直是话本里的倒霉蛋!
相比起来,任落雨母子倒是适应良好,甚至觉得这段日子堪称神仙旅途。
有吃有喝,大鱼大肉!
跟着这位古怪的主子,虽说经常提心吊胆,哦……
主要担心主子的心情和夏霄贤的血压。
吃穿用度……竟没缺过?
总有些呆兔子、晕头鹅莫名其妙栽倒在她们途经的路上!
简直幸运得不得了!
她甚至偷偷觉得,主子除了嫌她和有癔症的男人脏之外,她们都能活得好好的。
此时,任落雨抱着豆儿,顺着夏霄贤激动到发抖的手指方向望去。
她们看到了那气象万千的皇城。
她张大了嘴,怀里豆儿也学着她“哇”了一声。
然后,她看向身边那位热泪盈眶,浑身散发着“我终于回来了!”气息的夏霄贤。
再看看那皇城……
一个之前觉得荒谬的念头无法抑制地窜了上来:
这……
这位一路上被主子嫌弃“脏”、“天残”、“不太行”,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还被她说是为“癔症”的男人……
该不会……
真的是……
任落雨咽了咽口水。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然有点凉飕飕的。
夏霄贤却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惊恐。
皇宫!
朕的皇宫!
朕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