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酒楼顶层的宴会厅,灯火通明得刺眼。
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南安县漆黑的夜空,玻璃上倒映着厅内扭曲的人影。空气里混杂着昂贵的雪茄味、香水味、酒气,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权力的铜腥味。
十几张大圆桌呈扇形排开,坐满了人。
主桌上,徐铁山居中而坐,一身深灰色中式立领西装,面带微笑。他左手边是县长冯齐海,以及县里几位要害部门的副局长;右手边则是几个面相凶狠、穿着花哨的中年男人——胡伟、马立诚、时殷红……那些盘踞在各乡镇、县城地下赌场的“山头大哥”。每个人身后都站着至少两个面无表情的保镖。
其他桌上,是铁山集团的核心管理层、南安县有头有脸的商人,以及更多穿着各异、眼神精悍的“江湖人士”。黄河青带着人,像幽灵一样在厅内各处游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人。
这是一场黑暗的加冕礼。而王莉莉(李凌波),是这场典礼上最特殊的祭品。
她站在临时搭建的小演讲台侧后方,垂着眼,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这是一个刻意模仿的、温顺且带着孕态的姿势。身上穿着肥波特意买的暗红色丝绒旗袍,剪裁得体,勾勒出女性的曲线,领口一枚珍珠胸针巧妙地遮挡了可能显形的喉结。长发在脑后盘成端庄的发髻,脸上化了精致的妆,掩盖了连日来的苍白和疲惫。
只有她自己知道,旗袍下的硅胶束身衣勒得她几乎无法深呼吸,胸前的沉重感一阵阵发闷。但她必须站直,必须微笑,必须看起来像一个终于“认命”、准备“融入”这个大家庭的“弟妹”。
肥波站在她身边,紧张得不停地擦汗,丝绸衬衫的腋下已经湿了两块。他时不时偷眼看徐铁山,又看看莉莉,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又迅速松开。
“别怕。”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按我们改的稿子念……念完就好了……徐哥答应过的……”
莉莉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徐铁山拍了拍手。
宴会厅里嘈杂的谈笑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主桌。
“各位兄弟,各位朋友,”徐铁山站起身,端起酒杯,声音洪亮,带着主人特有的热情和掌控感,“感谢大家今天赏脸,来参加我们北斗酒楼的重张庆典,也是我们兄弟几个难得聚齐的家宴!”
掌声响起,夹杂着几声粗豪的“徐哥客气!”“该敬徐哥!”
徐铁山笑着压压手:“今天呢,除了喝酒叙旧,还有一件小事,想请诸位做个见证。”他目光转向莉莉所在的方向,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沉重,“是关于我兄弟黄大卫的媳妇,王莉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莉莉身上。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审视、好奇、鄙夷,以及一些男人毫不掩饰的、带着占有欲的打量。
“莉莉呢,以前走过一段弯路。”徐铁山叹了口气,像个为晚辈操心的大家长,“被一些人,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骗了,利用了。今天,她想在这里,跟大家说清楚,也算……跟过去做个了断。”
他朝莉莉招招手:“莉莉,过来吧。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肥波轻轻推了莉莉一下。莉莉深吸一口气——束身衣限制下,这口气吸得并不深——然后迈步走向那个小小的演讲台。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单的“嗒、嗒”声。每一步,都离那个灯光最刺眼、目光最集中的地方更近一步。她能感觉到徐铁山目光中的压迫,冯齐海审视的微笑,那些“大哥”们玩味的眼神,以及……暗处,黄河青和他手下如同鹰隼般的监视。
她走上演讲台,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这个动作让她有了几秒钟的喘息之机。目光快速扫过全场——
主桌后方靠近安全出口的阴影里,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年轻人,在对上她目光的瞬间,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是老赵的人。他手里托着的餐盘边缘,有一个不起眼的红色贴纸。
斜对角二楼的环形走廊栏杆边,一个穿着旗袍、看似女招待的女人,正用毛巾擦拭栏杆,手指在栏杆上有节奏地敲了三下。周敏安排的?还是“磐石”的内应?
信息太多,时间太短。莉莉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演讲稿——肥波修改后的版本。纸张被她手心的冷汗浸得有些发潮。
她抬起头,看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后目光落在徐铁山脸上。他正微笑着看着她,眼神里是鼓励,也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各……各位领导,各位大哥,朋友们……”莉莉开口,声音通过话筒传遍全场,带着一丝刻意调整过的、柔弱而哽咽的颤音,“我……我叫王莉莉。”
开场很稳。台下安静下来。
“今天站在这里,我的心情……非常复杂。”她低下头,又抬起,眼里适时地泛起水光,“我想跟大家坦白一件事……一件压在我心里很久,让我日夜不安的事。”
她停顿,吸了吸鼻子,这个动作让她喉咙的假体一阵难受。
“我……我曾经被警方招募,成为了一名……卧底。”
“哗——”台下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虽然很多人早有猜测或听闻,但由当事人亲口在这样场合承认,还是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几个“大哥”交换着眼神,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冯齐海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徐铁山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
莉莉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在精致的妆容上留下湿痕。这不是纯粹演技,屈辱、压力、以及对接下来要自我玷污的恐惧,都是真的。
“是……是前公安局局长李大纲,”她哽咽着,声音却通过话筒清晰传出,“他找到我,用……用崇高的使命、警察的荣誉来说服我,让我潜入……潜入一些地方,为他们收集情报。”
她按照肥波修改的稿子,跳过了“妓女”这个最侮辱性的词,但接下来的话,依然字字诛心:
“他让我去了南方东市的金皇娱乐城……那里……那里是……”
她似乎说不下去,捂住嘴,肩膀颤抖。这个停顿恰到好处,留给听众无限的、肮脏的想象空间。台下已经有人露出暧昧又鄙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