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排水沟的阴冷与潮湿渗入骨髓,苏晚蜷缩其中,屏息凝神,如同蛰伏的冬虫。外面侍卫杂沓的脚步声、呼喝声、以及竹木被劈砍的断裂声逐渐远去,最终归于沉寂,只余下夜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响,以及自己胸腔内那尚未平复的、擂鼓般的心跳。
她知道,危机并未解除。凤临渊那最后一刻的凝滞与眼中闪过的复杂,或许是一线生机,但更可能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以他偏执暴戾的性子,绝不容许任何超出掌控的窥探,尤其还是在他最为脆弱不堪的时刻。
必须尽快返回冷宫!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认四周再无动静后,才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钻出排水沟。衣衫已被泥水和冷汗浸透,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不敢停留,凭借着记忆和对路径的敏锐,沿着最隐蔽的路线,朝着静思苑的方向疾行。
一路上,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巡逻侍卫的区域,甚至不惜绕远路。灵魂感知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搜查的重点放在了乾元殿周边区域,她最终有惊无险地翻回了静思苑那破败的围墙。
院内依旧死寂,与她离开时并无二致。她迅速回到房中,换下湿透的衣物,将泥污痕迹仔细清理干净,又点燃那半截蜡烛,试图驱散周身的寒意与那一丝劫后余生的悸动。
坐在冰冷的床沿,苏晚开始复盘今夜的行动。收获是巨大的——确认了异种能量的寄生关系,窥见了凤临渊内心更深层的痛苦,并成功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但风险也同样骇人——她彻底暴露了自己并非安分守己的冷宫弃妃,拥有着不寻常的身手和窥探的胆量。凤临渊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接下来,将会是雷霆般的审查与清算。
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首先,是统一口径。无论面对何种盘问,她都必须咬死一点:因听闻陛下龙体欠安,心中忧惧,故斗胆潜出冷宫,只想远远看陛下一眼,确认安好。至于为何能避开守卫、身手为何敏捷,则全部推给“忧心如焚”下的侥幸以及对宫中旧路的模糊记忆。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或许能勉强支撑片刻,关键在于能否触动凤临渊心中那丝微妙的、对“关心”的渴望。
其次,是应对可能的精神探查或刑讯。她必须将灵魂力量彻底内敛,绝不能暴露“净化的祝福”的存在。同时,要完美地扮演一个因爱生忧、因忧生惧,却又带着一丝飞蛾扑火般痴念的替身妃子。这需要极致的演技和对情绪的精妙控制。
最后,是赌。赌凤临渊在盛怒之下,是否还会残留一丝对她那复杂眼神的记忆,赌那异种能量是否会因为她的“特殊”而产生某种“兴趣”,从而影响凤临渊的决策。
这是一场走在刀尖上的豪赌。
接下来的两天,静思苑仿佛被遗忘了一般,连送饭的福顺都来得比平日更晚,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开,不敢多看她一眼,显然宫中的风声已经传到了最底层。空气中的压抑感几乎凝成了实质,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苏晚表面依旧维持着平静,每日照常清理院落,练习导引术,暗中则不断打磨着自己的说辞,调整着情绪状态,将那种深宫女子卑微而炽烈、恐惧又忍不住靠近的复杂心绪反复揣摩。
该来的,终究来了。
第三天晌午,静思苑那扇久未开启的朱漆大门,被从外面轰然撞开!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院落的死寂。一队身着玄甲、眼神冰冷如铁锈的宫廷禁军鱼贯而入,迅速分散,控制了院子的各个出口。为首之人并非普通侍卫统领,而是一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身着深紫色宦官服色的中年太监——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李德全。他是凤临渊身边最忠心、也最令人畏惧的鹰犬之一。
李德全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荒凉的庭院,最终落在闻声从房中走出,站在廊下,面色微微发白、带着恰到好处惊惶的苏晚身上。
“苏氏。”李德全的声音尖细而冰冷,不带丝毫感情,“陛下有旨,问话。”
没有敬称,没有客套,直接道明来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晚心中凛然,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她依着宫规,微微福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妾……接旨。”
“三日前,子时前后,你在何处?”李德全开门见山,目光如钩,死死锁住苏晚的双眼,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苏晚抬起眼,眸中瞬间蓄满了水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委屈与后怕的情绪,她按照准备好的说辞,声音哽咽道:“回……回公公,那夜……那夜臣妾听闻乾元殿方向似有异响,心中……心中实在担忧陛下龙体,辗转难眠……臣妾自知身在冷宫,不该有此妄念,可……可实在是控制不住……便……便一时糊涂,斗胆溜了出去,只想……只想远远地瞧上一眼,确认陛下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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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语断断续续,逻辑看似混乱,却将一个深宫女子情难自禁的担忧与僭越后的恐惧表现得淋漓尽致。
“溜出去?”李德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静思苑守卫虽不如他处森严,也非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之地。你是如何避开守卫,又如何认得去乾元殿的路?”
“臣妾……臣妾也不知,”苏晚适时地露出茫然与侥幸之色,“许是……许是那夜守卫松懈?臣妾心中害怕,只顾低头快走,依稀凭着……凭着多年前刚入宫时模糊的记忆……臣妾真的只是想看看陛下是否安好,绝无他意!求公公明鉴!”她说着,泪水终于滑落脸颊,显得无比真实。
李德全盯着她,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换了个问题:“那你可曾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更为凶险。
苏晚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绝不能提及任何关于那阴冷气息或者凤临渊具体状态的细节。她只是用力摇头,泪水涟涟:“没有……臣妾刚到附近,就……就被发现了,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逃命……什么也没看清,什么也没听清……”
她将重点放在自己的“恐惧”与“逃跑”上,强化那个“一时冲动、胆小如鼠”的形象。
李德全沉默了片刻,那双阴鸷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苏晚。他似乎在权衡,在判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立刻动手的杀意:“苏氏,你的话,杂家会如实回禀陛下。不过,陛下是否相信……”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挥了挥手,“带走!”
两名禁军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苏晚。这一次,不是送回房间,而是直接押出了静思苑。
苏晚没有挣扎,任由他们押着,低垂着头,心中却飞速思索。李德全没有立刻用刑,而是要先回禀凤临渊,这意味着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凤临渊……他会相信这套漏洞百出的说辞吗?还是说,他另有打算?
她被押解着,穿过一道道宫门,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与无尽危险的皇宫深处。路过的宫人无不侧目,又迅速低头避开,眼中充满了怜悯与畏惧。
最终,她没有被带入阴森的天牢,而是被带到了一处位于内廷、守卫极其森严的偏殿。殿内陈设简洁,却透着一股冷肃之气。
“在此等候陛下召见。”李德全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留下两名禁军在门外看守。
苏晚独自站在空旷的殿中,看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凤临渊,他究竟会如何对待她这个胆大包天、却又似乎“关心”着他的替身?
她抚上手臂那道早已愈合的浅疤,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面对什么,她都必须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