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的引擎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象是一只温顺的巨兽,载着满身疲惫的众人,缓缓驶离了那片满目疮痍的古海废墟。
为了照顾伤员,尤其是那个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宆,负责驾驶的云骑军刻意压低了高度和速度。这艘流线型的飞舟并没有导入繁忙的主航道,而是贴着鳞渊境边缘那些古老而巨大的建筑群,进行着近乎贴地——或者说贴海的低空飞行。
风从半开的舷窗灌进来,不再带着那种令人窒息的毁灭焦味,而是混合了海水的咸腥和罗浮特有的那种陈旧木料的香气。
舱内安静得有些过分。
宆靠在座椅的软垫上,那条印着小浣熊的围巾有些松垮地挂在脖子上。他不想睡,但眼皮沉重得象挂了铅块。每一次呼吸,肺部都象是拉风箱一样,伴随着那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瓷器摩擦的细微声响。
很冷。
即便身上裹着那条厚厚的围巾,即便穹象个发热的大火炉一样紧紧贴在他身边,他还是觉得冷。
那种冷不是从皮肤渗进去的,而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就象是他身体里的某种“燃料”在刚才那场战斗中被烧干了,现在只剩下一堆冰凉的灰烬。
“……喂。”
耳边传来穹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跟冰块似的。”
穹一边嘟囔,一边抓起宆那只缠满绷带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捧在自己的手心里,试图用体温把它捂热。但这根本没用,那只手僵硬得象块石头。
“丹恒!你快来看看!”穹扭过头,冲着坐在对面的丹恒喊道,“他体温很低!是不是那个什么‘避厄’失效了?!”
丹恒一直没有闭眼。
这位平日里总是捧着书或者盯着智库终端的青年,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宆。听到穹的喊声,他立刻俯身过来,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宆的颈动脉上。
触感微弱得让人心惊。
“……没有失效。”丹恒的声音很轻,眉心却拧成了一个死结,“但他的身体……正在‘透支’后的休眠期。”
丹恒收回手,从随身的行囊里掏出一件备用的青色外袍,不由分说地盖在了宆的身上,“刚才那面护盾,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底子。”
“那怎么办?!”穹急了,“就没有什么补药吗?我看那个叫白露的小不点不是给了我们一瓶药吗?”
“不能乱吃。”丹恒按住了穹乱翻口袋的手,“虚不受补。现在哪怕是一点点强烈的药性,都可能冲垮他。”
宆靠在椅背上,眼皮沉重得象灌了铅。他听着两人的争执,心里其实挺想笑的,但嘴角实在是扯不动了。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象个漏气的气球,或者是那种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的手机。
视野左上角,那个银狼os的界面已经变得极其暗淡,象素小人也不再活蹦乱跳,而是变成了一个灰色的“zzz”符号,显然是为了节省宿主的精神力而进入了低功耗模式。
“……我没事。”
宆费力地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做了个口型。
“你闭嘴。”
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把那件青色外袍又往上拉了拉,直到把宆的下巴都盖住。
“……”
宆看着这群围着自己的人。
姬子正在和驾驶员低声交涉航线,瓦尔特在检查所有人的装备损耗。
明明大家刚跟绝灭大君打了一架,明明每个人都累得要死。
但他们的注意力,还是全都在他身上。
“……抱歉。”
宆动了动嘴唇,在心里默默念叨。
他又成了那个拖后腿的。
“别瞎想。”
穹突然凑了过来,额头几乎抵上了宆的额头。那双金色的竖瞳里,倒映着宆苍白的脸。
“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我是累赘’了?”
穹哼了一声,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宆的脑门。
“省省吧。今天要是没有我们那个……那个‘大护盾’,罗浮现在估计已经被那个绝灭大君给击沉了。”
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璨烂至极的笑容。
“是我们救了罗浮。你是英雄。”
“所以,英雄现在的任务就是——老实躺好,等着喝苦药。”
宆看着那个笑容。
那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信任和依赖。
他感觉胸口那种窒息般的闷痛,似乎稍微……缓解了一些。
星槎拐过一道巨大的弧形回廊。
远方的长乐天灯火初上。那些温暖的橘黄色灯光,穿过舷窗,洒在众人疲惫的脸上。
“快到了。”
丹恒轻声提醒。
宆转过头,看向窗外。
风从微开的缝隙里吹进来,带着仙舟特有的檀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这算是……结束了吗?
幻胧的躯体碎了,建木的躁动停了。
虽然过程惊心动魄,虽然他把自己搞得快要散架,但至少……
大家都还在。
都在这艘小小的星槎里。
这就很好。
宆的嘴角,在围巾的遮挡下,微微勾起了一个放松的弧度。
……
星槎掠过一座座巨大的飞檐翘角。
波月古海缓缓的从视线中远去,宫墟的剪影带着一种岁月侵蚀后的苍凉,巨大的石柱在海水中若隐若现。
“鳞渊境傍晚的风景……其实还挺好看的。”
一直趴在窗边的三月七突然小声说道。她放下了相机,没有拍照。
“虽然破破烂烂的,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三月七转过头,看着瘫在座位上的宆,“就象你一样。”
宆:“?”
这算是夸奖吗?
“我是说!”三月七脸一红,赶紧解释,“虽然看起来伤痕累累的,但是……但是很坚强!”
“好了小三月。”姬子微笑着递过来一杯温水(万幸不是咖啡),“让他睡会儿吧。”
星槎转过一道巨大的弧形回廊。
高度再一次降低。
现在,他们几乎是在贴着那些古老建筑的屋脊飞行。黑色的瓦片在脚下飞速掠过,仿佛触手可及。
“注意气流。”驾驶员提醒道,“我们要穿过前面的‘盘龙脊’了。”
星槎微微倾斜。
宆的头随着惯性歪向一边,正好靠在了穹的肩膀上。
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甚至还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那个脑袋靠得更舒服一点。
“……睡吧。”
穹轻声说,那只手依然紧紧握着宆冰凉的指尖。
“到了我叫你。”
宆的意识在温暖和颠簸中浮沉。
就在他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时候。
“滴。”
一声极轻的、并不是来自现实,而是直接响在脑皮层的电子提示音,突兀地刺破了朦胧的睡意。
那个原本已经休眠的银狼os界面,突然亮起了一个红点。
不是警告。
是一个……导航提示?
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勉强睁开了一丝缝隙。
视野中,那个象素小人不知何时醒了,正指着右侧的舷窗,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箭头。
宆愣了一下。
向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