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在下达了命令后,整个人就在马背上晕厥了过去。
除了薛红衣之外,君子之约在真正想要干掉对方时,是不存在的。
然而当胡巴一众走小路去前方埋伏时,却发现并没有埋伏到塔娜的鞑子军队。
而隔着一座山的对面河流,一群鞑子也懵逼了。
他们奉命前来干掉宁远这威胁的存在,但埋伏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一时间有些傻了眼睛。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双方兵马绕着一座山在河流不断追逐,就跟蛇咬尾巴没有区别。
多年以后,当胡巴提及这件诡异的事情,他是这样说的。
“我能感觉到那些鞑子就在我附近,而且走过的路每一次都会多出很多鞑子的脚印。”
“但他们好象会隐身术一样,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如何做到隐身的。”
宁远再睁开眼时,已是次日的晌午。
刺目的天光从窗棂透入,他已经躺在悦来酒楼了。
门外走廊上,周穷、胡巴等一干过命的兄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抓耳挠腮,来回踱步。
这几日几乎水米未进,眼睛熬得通红。
薛红衣虽抱臂靠在墙边,看似镇定,但紧蹙的眉头和眼底的乌青,也泄露了她连日来的忧心。
“狗娘养的白虎堂!”
胡巴的暴脾气终于按捺不住,他怒吼一声,转身冲下楼去。
院子里,被绑在石墩上的白虎堂两位堂主,顿时迎来了新一轮疾风骤雨般的鞭打与拳脚,惨嚎声不断传来,听得楼上众人更是心烦意乱。
“够了,胡巴!”
薛红衣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宁远醒了,叫大家都进去,先办正事。”
胡巴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手,朝着地上鼻青脸肿、瑟缩不已的两人狠狠啐了一口。
“呸!两个没卵蛋的怂包!”
“给老子等着,回头再收拾你们!”
说罢将沾血的鞭子扔给手下,抹了把脸,快步冲上二楼。
房间内,沉疏影早已闻讯从黑水边城赶来,此刻眼睛红肿得象桃子,正小心翼翼地用温热毛巾为宁远擦拭脸颊。
她吸着鼻子,仔细地将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一点点敷在宁远那肿胀的右小腿上。
秦茹则紧紧攥着宁远未受伤的左手,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
小娟儿端着炭盆,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让房间保持温暖。
这时大家都一起走了进来。
“都来啦……”宁远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看到胡巴红着眼框、带着一身煞气进来,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他试图撑起身子,肋间立刻传来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
“宁老大!你躺着!千万别动!”
周穷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按住他肩膀,急声道,“好好歇着,兄弟们听着,你吩咐就是!”
宁远缓缓躺回去,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低头默默垂泪的秦茹脸上。
他伸出没被握住的手,用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珠,又安抚地拍了拍她紧挨着自己的腿。
“鞑子的粮草……截下来没有?”
这是宁远最关心的问题。
房间内顿时一片沉默,气氛再次沉了下去。
猴子单膝跪地,满脸愧色,“老大,对不起……我带队盯的那条线,没发现踪迹。”
薛红衣也摇了摇头,抱臂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我这边也没有,江面、河岸,都查过了,不象有大股运粮的迹象。”
宁远目光转向门口方向,声音沉了沉,“我亲自盯的那段江面呢?白虎堂的人,可曾看到什么?”
一提这个,胡巴的火气又“噌”地窜了上来。
沙包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帮狗杂种!宁老大你下落不明,他们倒好!竟敢趁你去查探的功夫,全他娘躲回船舱烤火去了!”
“说什么天寒地冻,实在熬不住!他奶奶的,老子这就再去……”
“行了,回来!”
宁远喝止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寒意。
闭了闭眼,宁远长叹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终究不是自己人,吃不得苦,也靠不住……粮草,不必再查了,十有八九,已经运过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薛红衣上前一步,眉宇间忧色更浓。
强敌当前,粮草已失,宁远又差点没了性命,可谓群龙首了。
宁远沉默片刻,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梳理思绪,下达指令,声音虽弱,却条理清淅:
“第一,黑水边城的操练,不能停。仗,马上就要打到白玉边城了,留给兄弟们适应战场的时间,不多。”
“第二,新兵器的打造,赵师傅和葛师傅那边,进度如何?务必催紧。”
周穷闻言,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模样,抢着道,“老大放心!新打出来的刀枪,全都分发下去了!”
“两位师傅说了,这次淬火的法子又改进了,硬度和轫性都比上一批强出一大截!跟鞑子的弯刀对砍,咱不吃亏!”
宁远微微颔首,这算是眼下难得的好消息。
他继续道,“第三,青龙郡县及周边所有河流、码头、渡口的控制权,必须牢牢抓在我们自己人手里。”
“贵神速,水路畅通,将来无论是调兵、运粮,还是传递消息,都是命脉。”
“此事,周穷你亲自督办,不容有失。”
“第四……”他顿了顿,气息有些短促,缓了缓,看向正在小心翼翼拨弄炭火的小娟儿,“小娟儿,精盐提炼,现今有多少了?”
小娟儿连忙放下火钳,认真回道,“宁远哥,你派来帮忙的几位大哥很得力,现在库房里攒下的精盐,差不多有十石了!”
“纯度可还稳定?”
“开头几锅不如你弄的,后来按你教的法子反复试,现在大部分都行了,雪白雪白的,可细了!”小娟儿用力点头。
“好。”
宁远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抽出一半,立刻秘密运往黑水边城,务必让咱们的兄弟,先吃上这皇家贡品!”
“剩下的一半……”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身旁的秦茹脸上,“就不能再经白虎堂那些人的手了。”
秦茹感受到他的目光,娇躯微微一颤,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有些无措地低下头。
“媳妇儿,”宁远看着她,语气温和却坚定,“这剩下的精盐买卖,我想交给你来操持。”
:出身商贾之家,自幼耳濡目染,通晓帐目,精于计算,此事交给你,我最放心。”
“你可愿意试试?”
“我?”秦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慌乱与不自信,连连摇头,“夫君,我……我不行的,我许久未曾接触这些了……”
“不,你行,”宁远语气不容置疑。
他观察过,秦茹心思细腻,头脑灵活,尤其在数字和权衡利弊上,有着惊人的敏锐,只是被多年的困境和身份压抑了。
一旁的聂雪见状,柔声开口道,“秦茹姐若是觉得生疏,妹妹可以在一旁帮衬着,打理些杂务。”
说到这里,聂雪本能畏惧看了一眼沉疏影。
这女子才是她最忌惮的,所以在宁家之中她也不敢太放肆。
只有沉疏影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正室点头,她才敢松口气。
沉疏影也似乎感受到了聂雪那切切的目光,笑着看向秦茹,“秦茹姐,既然白虎堂那些人靠不住,夫君又相信你的才能,你就去吧。”
聂雪的话,戳中了秦茹内心最柔软也最担忧的地方。
她看了看床上脸色苍白却目光恳切的夫君,又看了看周围殷切望着她的兄弟们,紧咬的下唇缓缓松开,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好……”她终于点头,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淅,“夫君,我……可以试一试。”
宁远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好,那精盐的后续售卖、渠道打通,就全权交予你和聂雪。”
“有什么难处,或是大的决断,随时报我知道。”
将一件件大事粗略分派下去,宁远已感到精力不济,眼前阵阵发黑。
众人见状,虽心中焦灼,也知他急需静养,不再打扰,轻声退了出去。
房间重归寂静。
宁远闭上眼,肋间和小腿的疼痛阵阵袭来。
他知道,自己这副身子骨若养不好,留下病根甚至残废,那刚刚搭起架子、初见雏形的“草台班子”,恐怕倾刻间便要散了架。
相比起清河县因为宁远的黑水边城稍定的局面,数百里外的白玉边城,已是黑云压城,风声鹤唳。
恐慌如同瘟疫,在得知鞑子前锋已至、边军首战不利的消息后,迅速沿着官道向邻近郡县蔓延。
无数百姓拖家带口,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仓皇向南逃离。
他们脸上写满了对战争的恐惧,以及对边军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靠不住的……那些丘八,欺负老百姓一个顶俩,真遇上鞑子,跑得比谁都快!”
“快走吧,留在这儿,等鞑子破城,就是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