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天,战马哀鸣回荡在这片被大火蚕食的山林。
杨忠以高打低,蛰伏在鞑子重骑必经之路,严防死守。
鞑子的攻势太猛了,仿佛横推的坦克,打的杨忠一众边军不得不寸寸让步。
“大哥!不行!根本射不穿!刀砍上去就一个白印!”
一名满脸烟灰的年轻士卒连滚爬爬地退到杨忠身边,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杨忠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
又有一对边军被打了回来。
“挡不住……真的挡不住!照这个速度,不用半个时辰,他们就能趟平这里,直扑黑水边城!”
“大哥,怎么办啊!”
杨忠充血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将他推开,沙哑道,“闭上你的鸟嘴!再敢乱我军心,老子先砍了你祭旗!”
“啊——!”
话音未落,坡前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破喧嚣。
一名探身放箭的士卒被下方抛射而来的重箭透胸而过,整个人被带得向后飞起,重重摔在岩石上,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鞑子显然失去了耐心,开始用弓箭复盖射击,进行火力压制。
“砍树!”杨忠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把坡上这些松树全给我放倒!推下去!点火!做成火墙!”
“老子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铁甲硬,还是这满山的松脂火海凶!”
“大哥!火势太大,万一蔓延上来,咱们自己也得……”旁边有人急道。
“那就一起烧!”
杨忠猛地转头,五官变得越发狰狞。
“用咱们的命,换他们停下!执行命令!”
“是!砍树!点火!”
边军爆发出最后的狠劲,刀斧齐下,一棵棵沾满松脂的树木轰然倒下,沿着陡坡翻滚着坠入下方山道。
紧接着火把扔下,沾之即燃!
倾刻间,一道熊熊燃烧的烈焰之墙在山道上横亘而起,鞑子的战马惊恐嘶鸣,任凭背上鞑子如何鞭打呵斥,也逡巡不敢上前。
攻势,为之一滞。
“停下了!鞑子停下来了!”坡上响起劫后馀生般的低呼。
但杨忠脸上毫无喜色。
他啐出一口唾沫,却非常清楚,这不过是拖延一阵子。
火,总会烧完。
杨忠当即下达君临,“快!分五十个人,到后面那道拐弯处,给我把路挖塌!”
“能挖多烂挖多烂!没了马,穿着那身铁壳子的鞑子就是活靶子!快!”
然而就在杨忠这个命令刚刚下达,忽然
“咻!”
一道极其尖锐、不同于寻常箭矢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山洞传来。
有鞑子从后山摸上来了。
“大哥小心!”二狗瞳孔骤缩,猛地合身扑上!
“噗嗤!”
力道惊人的重箭直接洞穿了二狗试图格挡的手臂。
然而鞑子长弓威力更猛,馀威不停,下一刻狠狠扎进了他的脖颈。
二狗被带得跟跄后退,旋即被箭矢上恐怖的力道钉在了身后一棵燃烧的树干上!
“二狗!!!”杨忠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
不知何时山顶竟摸上来十馀名鞑子精锐弓箭手!
人人身材魁悟,手持硬弓,正冷漠地再次开弓,开始乱射。
显然这帮鞑子指挥官并非莽夫,早就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阻击,早有应对之法。
“大哥山上也有鞑子!”
“跟他们拼了!”
附近的边军红了眼,嚎叫着挥舞弯刀,向山坡上冲锋。
“大……哥……”就在这时,二狗虚弱的声音将杨忠拉回了现实。
二狗被钉在树上,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破烂的前襟。
他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杨忠连滚爬爬扑过去,颤斗的手想碰又不敢碰那支颤动的箭杆。
“二狗!哥哥在这儿!挺住!你给老子挺住!”
“哥……我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二狗眼神开始涣散。
“放屁!你不会死。”
“哥答应过你,等打完了仗,哥当上将军,风风光光带你回村,给你起全村最气派的大瓦房,娶最水灵的姑娘……你忘了?”
“你他娘敢忘了试试,睁开眼睛,不许睡觉,二狗!大哥求你了,”杨忠死死握住二狗那只完好的、冰冷的手,语无伦次。
二狗咧开嘴想笑,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哥,你在哪儿?天怎么黑了……我看不见你了……”二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
“哥在这儿!二狗!你看哥!你看我啊!”
没有回答。
二狗的手最终从杨忠手心溜走了。
有人总是要先回家的。
“二狗!!!”
一声混合着无尽悲怆与暴怒的咆哮,撕压过了所有厮杀声。
杨忠轻轻放下二狗逐渐冰冷的手,缓缓站起。
他脸上泪痕未干,此刻一切归为平静。
杨忠弯腰,捡起地上二狗的弯刀,又将自己手中刀握紧。
双刀在手,他最后看了一眼被钉在树上的兄弟。
“好兄弟,慢点走……黄泉路上,等哥一会儿。”
“哥这就……多送几个鞑子下去陪你!”
说罢,他猛然转身,不再看山道被火墙阻隔的鞑子大军跃跃欲试,怒吼一声杀响了山顶。
几乎同时,山坡背面,更多的鞑子赶来支持,想要占据制高点。
弯刀,血肉,怒吼,在山顶不断碰撞,不断滚落。
早就分不清是内脏还是头颅了。
鲜血染红了整座山。
黑水边城,城墙之上。
宁远凭垛而立,遥望远方那片将天际都映红的山火,面色沉静如水。
前线十里消息被胡巴带了回来。
杨忠部伤亡不小,正依计死战迟滞,但鞑子兵力远超预估,且战术灵活,战况极端惨烈。
“大哥!让我去吧,”胡巴“噗通”一声跪在宁远面前,额头青筋暴起,一双虎目赤红如血。
“我带一百,不,八十个兄弟就行!”
“我知道怎么在山里跟鞑子周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杨忠他们……”
宁远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遥远的距离,落在了那片火光冲天的战场。
她又如何不心疼,这可都是他娘的一条条性命啊。
刚刚大家还在一起吃肉喝酒呢。
薛红衣看了一眼宁远雕塑般的侧影,看向胡巴,“起来,没有军令,不得妄动。”
“可是薛将军!你听那声音!”
胡巴痛苦地一拳砸在地上,指节破裂渗血,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肩膀剧烈抖动,远处随风隐约飘来的厮杀与哀嚎,像刀子一样剐着他的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宁远,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极致的冰冷和杀意。
“看来……对面的鞑子里头,有个挥动脑子的家伙。”
“她早就料到了我们会在那里阻击他们,连反制的手段都准备好了。”
薛红衣心头一紧,“夫君,你的意思是?”
宁远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倏然转身,目光如电落在城墙下周穷。
“周穷!”
“在!”周穷猛地挺直脊梁。
“点两百轻骑,带上城里所有还能用的箭,每人双份,不,”宁远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能带多少带多少。”
“我给你们半刻钟准备时间,随我出城。”
“激活第二方针计划。”
周穷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都他娘的聋了吗?!宁老大的话听见没有?!”
“两百轻骑,全副武装,弓箭带满,快!”
城下,早已被远方战火和同胞死战煎熬得双目发红的边军们,闻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还小般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