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果真穷酸啊,真是难以想象,此地便是抵御挞虏的一道屏障?”
王勉端坐马上,目光扫过黑水边城大门。
枯草在污雪中腐烂,城门朽坏,四周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呜咽。
话音刚落,远处两匹快马踏雪而来。
为首者正是周穷。
周穷翻身下马,快步至王勉面前,单膝跪地。
“末将周穷,参见督司长大人!”
王勉脸上瞬间堆起和煦的笑容,竟亲自俯身,双手将周穷扶起。
“周千总请起,你便是此地主将?”
周穷目光快速扫过王勉身后那十几名盔明甲亮、旋即又收回目光。
“回大人,正是!”
“苦了你们了,真是苦了你们了啊。”
王勉轻拍周穷臂甲,语带感慨,“带我进去看看吧。”
说罢,他轻抖缰绳,缓步入城。
途经城门,王勉眼角馀光瞥见一个身影,不由勒马停步。
那青年虽衣着与寻常猎户无异,却身姿挺拔,气度沉静,在寒风中站得极稳。
王勉回头问周穷,“哦?此地还有猎户?”
周穷顺势看去,面色如常,躬敬答道,“回大人,边饷已拖欠数月,弟兄们生计艰难。”
“幸有附近像宁远这样的义民,时常接济些野物肉食,方能勉强度日。”
“竟有此事?”
王勉面露惊异。
民避兵如虎,他见得多,民主动助军,却是稀罕事。
他不由对那年轻猎户生出几分兴趣。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宁远上前一步,依礼躬身抱拳,不卑不亢,“草民宁远,清河县漠河村人氏。”
“清河县…难怪有此义举?”
王勉上下打量,只见这宁远虽年轻,眉宇间却无半分惧色,眼神清亮,身形挺拔如松,在这普遍面黄肌瘦的边民中,显得尤为出挑。
“你倒是不怕官,也不怕兵?”
宁远神色平静,从容应答,“回大人,周千总曾率兵为漠河村剿灭匪患,有恩于乡里。”
“如今边城有难,我等略尽绵力,不过是知恩图报,也为求一方平安。”
“好!说得好!好一个知恩图报,求一方平安!”
王勉拊掌,脸上赞赏之色更浓,“若边地官民皆能如此同心,何愁挞虏不灭?”
“走走走,一同进去,与本官细细说说此地情形。”
宁远与周穷交换一个眼神,便默默跟在队伍末尾,有意无意地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
一行人穿行于边城之内,所见景象,愈发触目惊心。
营房破败,垣墙倾颓,待到士卒营房区,王勉更是惊得驻足难行。
只见一群面黄肌瘦的兵士蜷缩在漏风的营帐旁,老少掺杂,其中不乏带伤残疾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瘦削得锁骨分明,眼窝深陷。
一阵狂风吹过,几顶破旧帐篷摇摇欲坠,那些兵士也跟着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刮倒。
王勉嘴角微微抽动,懊悔不该来这里的。
他这督司长主管粮饷后勤,可眼下总营府库空虚,他这官职形同虚设,哪有馀粮周济?
可眼见这般凄惨景象,若毫无表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从怀中取出随身小本,命随从研墨。
周穷在一旁看得心头一紧,眼中闪过一丝期盼。
“难啊,都难啊,将士们都苦哟。”
只见王勉笔走龙蛇,写下批给黑水边城若干新营帐、棉被等物,将条子递与周穷。
周穷双手激动接过,可只看一眼,脸色便是一僵。
“王大人,您……是否忘了加盖官印?”
“若没有这官印,这……恐怕支领不了物资啊。”
王勉闻言,面露难色。
“周千总有所不知,本官此次出行仓促,这官印……并未随身携带啊。”
周穷目光扫过王勉胸前官袍下那隐约的方形凸起,心中已经问候了王勉生产车间一万遍了。
王勉拍了拍周穷肩膀,语重心长,“周千总,你的难处,本官明白。”
“可如今各大边城都难,谁不是度日维艰。”
“还望将士们再多克服些困难,待朝廷饷银一到,本官定第一个想着黑水边城!”
一直冷眼旁观的宁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没有想到大干这些当官的,话术竟然也是这么一套。
王勉见有些演不下去了,当即便要离开。
“这些物资,权且记下,本官军务在身,还需赶往别处巡视,就此别过。”
周穷忙道,“大人何不多留片刻,容末将再为您细细介绍城防?”
王勉却已转身,步伐急促,几乎是小跑着走向坐骑。
“不必了,不必了,心意领了,军情紧急,耽搁不得!”
话音未落,已带领亲随打马而去,卷起一溜雪烟。
周穷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中那页轻飘飘的批条,苦笑一声,将其揉成一团,竟塞入口中。
狠狠咀嚼起来,喃喃道:“嘿,倒是有点甜味儿……”
宁远这才踱步过来,袖着手,望向王勉消失的方向。
“看来,倒不全是层层克扣,总营,怕也快揭不开锅了。”
周穷吐出纸渣,愤懑道,“朝廷自顾不暇,皇帝老儿忙着跟诸候斗法,哪还顾得上咱们这些边陲将士的死活!”
顿了顿,看向宁远,“不过兄弟,你怎么瞧出总营也过的艰难的?”
之前他带着鞑子头颅去过总营。
在外边还算一回事,但是进去其实也挺差等
反倒是一些靠近富饶郡县的边城,跟当地富商勾结,欺压百姓,过的那叫一个滋润。
比如白玉边城。
宁远目光深邃,缓缓道,“他外面官袍光鲜,可内衬的衣领和袖口,都已磨得发毛,还打着补丁。”
“一个督司长尚且如此,总营境况,可想而知了。”
周穷闻言,默然片刻,心中五味杂陈,却也更庆幸薛红衣嫁与宁远,黑水边城方能自谋生路,积蓄力量。
就在这时,一名哨兵飞马来报,声音急促。
“报!宁老大,周千总!我们在后山野猪沟方向,发现一支形迹可疑的队伍,人数不少。”
“他们鬼鬼祟祟,不象善类!疑是鞑子细作摸进来了!”
“什么?!”周穷脸色骤变,“鞑子是如何绕过前方哨卡,摸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