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宫西院
舜能自己坐起来喝药,是昏迷后的第二十七天。
侍女将这个消息报给娥皇时,娥皇正在整理各地报来的春耕册。
她放下竹简,快步走到病房,看见舜靠着枕头,女英正一勺勺喂他米汤。
“醒了多久?”娥皇问。
“刚醒。”舜的声音沙哑,但眼神清明,“我睡了多久?”
“二十七天。”娥皇在榻边坐下,“许负国师用仙力为你续命,又用了三味奇药。她说你心脉受损,需静养百日。”
舜慢慢喝完米汤,问起朝政。女英简要说了:
禹在涂山开凿通道,遇妻化石,得子启,工程暂缓;
许负破坏西域节点后,与晚棠分赴北漠、南疆;
宫中内奸“洛一”仍未查明。
“父亲和象呢?”舜问。
娥皇沉默片刻:“象那日拒捕被格杀,父亲得知后疯癫,现安置在偏院,有人看顾。”
舜闭眼,许久才道:“厚葬象,善待父亲。”
这时,侍从来报,说帝君前来探视。娥皇女英退到屏风后。
尧独自走进来,没穿冕服,只着常衣。他在榻边坐下,仔细看舜的脸色:“气色好些了。”
“劳陛下挂心。”
“你为护国师重伤,是为大功。”尧顿了顿,“今日来,除探病,还有一事相商。”
舜等待下文。
“朕年事渐高,近年天灾人祸不断,深感力不从心。”尧缓缓道:
“你辅政多年,德行才干,众臣信服,百姓称颂。朕欲效禅位于你。”
舜怔住。
尧继续道:“这不是临时起意。三年前朕就有此念,只是当时九州未定,你资历尚浅。如今你历经考验,可担大任。”
舜撑起身子:“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臣德行不足,且父弟屡犯重罪,臣有失教之过,岂能继位?”
“你父弟之罪与你何干?”尧摇头,“当年四方诸侯之长推荐你时,就说你‘父顽、母嚣、弟傲,而能和以孝’。
如今你父弟勾结邪祟,你大义灭亲,正是公心体现。”
“陛下,”舜跪坐榻上:
“臣辅政是为报陛下知遇之恩,为天下百姓谋安,非为帝位。
且陛下尚在盛年,皇子朱虽性情急躁,但可教导。请陛下收回成命。”
尧看着他:“你当真不愿?”
“臣不敢,亦不愿。”舜低头,“臣愿终生辅佐陛下,或辅佐储君,绝无非分之想。”
尧沉默良久,终于道:“朕知道了。你且养病,此事容后再议。”
尧离开后,娥皇女英从屏风后走出。娥皇轻声道:“夫君为何坚拒?陛下似是真意。”
“正是真意,才不能受。”舜咳嗽两声,“一则,共工未灭,内奸未除,此时即位,必引人疑我借机揽权。
二则,陛下皇子朱尚在,我若继位,后世必说陛下昏聩、我行篡夺。
三则”他看向窗外,“许负、禹、晚棠皆在前线搏命,我于此时受禅,于心何安?”
女英点头:“夫君思虑周全。只是陛下既开此口,怕不会轻易罢休。”
“所以我要尽快好起来。”舜试着下榻,“帮我更衣,我要见几个人。”
两日后,朝会
舜坚持上朝,脸色仍苍白,但站得笔直。尧当众表彰他护国有功,赐金帛,加封地,但未再提禅让。
朝会议事时,契报北境军情:洪水退后,北狄部分部落受共工残余信徒煽动,时有骚乱,但规模不大。
后稷报春耕:各州播种完成八成,唯青、徐两州因之前邪教扰攘,进度滞后。
工部代尚书报禹的工程:涂山通道因山体异常坚硬,进度缓慢,禹正尝试新法。
舜听完,提议:“请陛下允臣病愈后,亲赴青、徐两州督农,并北巡安抚狄人。涂山工程,可增派工匠器械。”
尧准奏。
散朝后,后稷私下找舜:“司徒真要去北境?你伤未愈,北狄凶险。”
“正因凶险,才要去。”舜道:
“共工信徒能在北狄煽动,说明其势力已渗透草原。我去,一是安抚,二是查探。”
后稷压低声音:“还有一事。我清查御用纸流向时发现,三个月前,有一批纸未经记录运出宫外,接收者是
已故陈胥的门客。但那人上月暴毙,线索断了。”
“运纸人是谁?”
“守库宦官,也死了,说是失足落井。”后稷道,“但我在他住处找到这个。”
他递上一片碎帛,上面有半个鸟爪印。
舜想起许负说过,青鸟使者有鸟使在人间。难道“洛一”与青鸟使者有关?
“继续查,但要小心。”舜收起碎帛,“对方已灭口两人,心狠手辣。”
涂山,工棚
禹看着手中的启,孩子出生不足一月,但长得快,已能睁眼四处看。
奇怪的是,启不哭闹,常盯着涂山巨石看,偶尔咿呀出声,像在跟谁说话。
工部侍郎担忧道:“水正,族人私下议论,说少主是山神转世,或是妖物。”
“闭嘴。”禹打断他,“我儿就是寻常孩子。”
但他心里也疑,昨夜,他梦见女娇。梦中女娇说:“启承我血脉,有通灵之能。好生抚养,日后或可助你。”
醒来时,启正抓着他的手指,手心温热。
工程确实遇阻,山体东侧被共工残魂污染后,岩石变得异常坚硬,凿子一碰就崩,三日进展不到一丈。
禹召集老河工商议,一个从巴蜀来的老匠人说,蜀中有种“火裂法”:
先以大火烧岩,再泼冷水,岩石热胀冷缩而裂。但这法子危险,易引发山火。
“试试。”禹决定,“选无风日,清理周围草木,备足水。”
试验当日,百人举火把烧岩。岩壁烧得通红后,数十桶冷水泼上。岩石发出刺耳碎裂声,裂开数道缝隙。
“成了!”民夫欢呼。
但禹注意到,裂缝中渗出极淡的蓝气。他立即让人群退后,自己上前查看。
蓝气触到他怀中的启时,突然缩回裂缝——启身上散发出微弱的白光。
“你能克制邪气?”禹看着儿子。
启眨眨眼,小手挥了挥。
禹心中有了打算,次日,他抱着启来到山体裂缝前,将启的小手按在岩石上。
裂缝中的蓝气剧烈翻腾,但无法溢出。趁此机会,民夫加紧开凿,一日进度抵之前十日。
但禹也发现,每次启接触邪气后,都会昏睡半日。他不敢多用。
这日,银羽和羿从东海返回,带来消息:东海节点已找到,在深海沟中,有巨兽守护。
他们尝试攻击,但水下作战不利,需禹带涂山鼎前往协助。
“我需要十日。”禹看着未通的山道,“十日内必打通此山,然后携鼎东行。”
北漠,荒原
许负找到北漠节点时,发现自己来晚了。
节点在一处绿洲中央的湖泊里,但湖水已干涸,湖底躺着数百具尸体,都是当地牧民。他们被抽干精血,成为激活节点的祭品。
湖心有个黑洞,深不见底,散发着浓烈的共工气息——节点已被彻底污染,共工真身的一部分正在
许负试图用九州镜封印黑洞,但镜光照下,黑洞中伸出无数黑色触手,缠向镜面。
她催动四魂之力抵抗,但重伤未愈,法力不济,被触手击退。
“没用的。”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负回头,见一个青衣女子站在沙丘上,容貌与青鸟使者七分相似,但更年轻。
“你是鸟使?”
“青鸟使者座下,玄鸟。”女子冷笑:
“主子虽被你们所擒,但计划照旧。北漠节点三日前已成,共工真身在此孕育,七日即可破土。
届时,北漠万里将成泽国,洪水南下,无可阻挡。”
“你们为何助共工灭世?”
“灭世?不,是清洗。”玄鸟张开双臂,“青鸟使者说得对,凡人污浊,只会破坏天地。共工洪水洗去污秽,再由昆仑接管,建立神治秩序,这才是正道。”
许负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叛乱,是昆仑内部激进派与共工的合谋——
他们要推翻西王母的“放任”政策,直接统治人间。
“西王母知道吗?”
“她沉睡太久,忘了昆仑的荣耀。”玄鸟挥手,“你既来了,就留下做祭品吧。”
沙地炸开,钻出三只沙虫,每只长十丈,口器狰狞。许负且战且退,用昆仑镜且照且走,但沙虫无穷无尽。
她且战且退,直到一处峡谷。玄鸟追至,笑道:
“逃不掉的。北漠节点已成,下一个是南疆。
待晚棠姑娘赶到,会发现节点早已激活,而她将成为最后的祭品——喜惧双魂,正是共工真身最好的补品。”
许负心中一紧,晚棠有危险。
她必须尽快脱身,赶往南疆。
但玄鸟和沙虫缠得太紧。
正危急时,天空传来鹰唳。一只金鹰俯冲而下,爪撕沙虫。鹰背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戎桀。
“国师!末将奉命接应!”戎桀挽弓搭箭,箭矢带着符火,射穿一只沙虫。
玄鸟见援军至,化作青鸟想逃。许负拼尽最后法力,骨杖掷出,钉中鸟翅。青鸟坠落,被戎桀擒住。
“南疆晚棠”许负力竭倒地。
戎桀扶住她:“国师放心,晚棠姑娘那边,末将已派副将带三百精锐先行。我们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许负看向被擒的玄鸟:“带回洛阳,交舜审讯。她是青鸟使者同伙,必知‘洛一’身份。”
洛阳,当夜
舜在书房审阅北巡方案,忽闻窗外异响。他推窗,见一只信鸽落下,腿上绑着细管。
解下,管内有一小卷帛书,字迹娟秀:“洛一乃赵奢。证据在其府中密室,墙有夹层,藏与共工往来书信。青鸟使者供。”
没有落款,但舜认出这是许负的笔迹——她用秘法传信。
赵奢?镇北将军,掌北境兵权。若他是内奸,北境危矣。
舜立即密召契、后稷,调三百亲卫,连夜围赵奢府邸。
赵奢似有预感,府中灯火通明。他穿戴整齐坐在正厅,见舜来,坦然道:“司徒是来抓我的?”
“你有何话说?”
“无话可说。”赵奢起身,“只恨功亏一篑。若那日洪水淹了洛阳,共工真身早该复苏。”
“为何叛国?”
“叛国?”赵奢笑了:
“我本就是共工神使之后,先祖被颛顼所杀,隐姓埋名三千年,只为等神归来。何来叛国?”
契带人搜出密室书信,证据确凿。赵奢不反抗,束手就擒,但在押送途中,咬碎齿间毒囊自尽。
清理赵奢府邸时,发现一张未送出的密信,收信人是“南疆巫王”——正是晚棠要去的地方。
信上写:“喜惧双魂载体将至,可设伏擒之,献于尊主。时机在月圆之夜,彼时地脉波动,她能力最弱。”
舜算时间,今日正是十三,后日月圆。
“八百里加急!”他下令,“传信南疆,警告晚棠!另,调南境驻军,全力接应!”
信使飞驰而出。
舜站在院中,望向南疆方向。
但愿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