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画面中。
苏尘终于摸到了郡邸狱的大门。
这里关押着太子刘据的一家老小。
当然,也包括那个才出生没几个月,还在吃奶的皇曾孙刘病已。
门口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三倍。
“站住!干什么的?!”
两柄长戈交叉,挡住了去路。
苏尘那着那块令牌,声音苍老而沙哑。
“老朽是奉上面的命令,来查验犯人名册这是手令。”
那守卫狐疑地接过令牌看了一眼。
是真的。
而且级别很高。
“进去吧!快点!别磨蹭!”
苏尘一进门,那股发霉的稻草味夹杂着屎尿味,扑面而来。
他没敢耽搁,直奔最深处的那间牢房。
昏暗的油灯下。
一个身材魁悟的狱吏,正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满脸愁容地来回踱步。
“丙吉。”
苏尘低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那狱吏猛然回头,手里的刀已经拔出了一半。
待看清是那个平时在宫里毫不起眼的老史官时,丙吉愣了一下,但警剔未减。
“苏大人?外面乱成这样,您来这种晦气地方做什么?”
苏尘没有废话。
他站直了身子,伸手在脸上一抹,被雨水泡软的伪装掉下来一块,露出了下面那双年轻、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
丙吉瞳孔猛然收缩!
“你……”
“听着。”苏尘打断了他,指着他怀里的孩子,“太子败了。”
丙吉身子一颤,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人绝望。
“但这孩子,不能死。”
苏尘走到丙吉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江充不会放过太子府的一只鸡,一条狗。”
“但这孩子是汉家最后的骨血。”
“丙吉,我知道你是个义士。”
“我想办法拖住外面的搜查,你把他藏好。哪怕是用那个装馊饭的桶,哪怕是把他塞进粪车里!”
“只要他活着!”
“大汉,就还有救!”
丙吉看着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或许是饿了,正张着没牙的小嘴,抓着丙吉粗糙的手指吮吸着。
丙吉咬了咬牙,把刀收回鞘中,对着苏尘重重一点头。
“大人放心。”
“丙吉这条命在,小皇孙就在!”
苏尘松了一口气。
丙吉,就是那个在黑暗中护住了大汉火种的男人。
只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给了丙吉一个死守的理由,这孩子就能活。
就在这时。
天幕之上,画面突然定格。
那是一张分屏图。
左边,是郡邸狱里,那个睡在发霉稻草堆里,不知亡国恨的婴儿。
右边,是未央宫里,那个跪在丹炉前,虔诚祈求长生不老的汉武帝刘彻。
一行血红的大字,缓缓浮现在两者之间。
【后世有一位枭雄,曾看着别人的儿子,说过一句流传千古的话:】
【生子当如孙仲谋!】
【意思是,生儿子,就要生像孙权那样能守住江山、能建功立业的英雄!】
画面里,刘彻手里捧着刚炼好的“仙丹”,满脸狂热。
而宫墙之外,他的亲生儿子刘据,正在绝望中把白绫挂上房梁。
【可对于晚年的刘彻来说。】
【什么父慈子孝?什么江山社稷?】
【在“长生”这两个字的诱惑面前,儿子,不过是挡在他修仙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他想要的“长生药”。】
【其实是用儿子的血,熬出来的。】
秦始皇嬴政脸色铁青。
他也求仙,他也想长生。
但他从未想过为了长生去杀扶苏!
“糊涂!”
“简直是糊涂至极!”
嬴政一挥袖袍,眼底满是失望,“若长生的代价是绝后,那这长生,要来何用?!”
“这大汉的皇帝,做人做到了狗肚子里!”
……
天幕画面再次流动。
天亮了,雨停了。
苏尘从郡邸狱里走出来。
他重新换上了那副苍老的模样。
远处,传来了丧钟的声音。
太子刘据,兵败自尽。
两个皇孙,也在混乱中被杀。
只有那个被丙吉藏在监狱最深处的婴儿,成了这场浩劫中唯一的幸存者。
苏尘站在长安城的街头,看着那一车车被拉出城的尸体。
他只是转过身,望向未央宫的方向。
那个方向,住着一个赢了一辈子的老人。
“刘彻啊刘彻。”
“你赢了匈奴,赢了天下。”
“但这最后一把牌。”
“你输得真难看。”
【当鲜血冷透,当那个疯子终于从长生梦里醒来。】
【他会发现。】
【这世上最狠的报复,不是杀了你。】
【而是让你活着。】
【清醒地、痛苦地看着自己亲手造下的孽。】
【轮台罪己——朕这一生,原来都是错的吗?】
两天后,甘泉宫。
长安城的血腥味,似乎隔着一百多里地,都飘进了这座求仙的宫殿。
汉武帝刘彻,那个曾让匈奴闻风丧胆的男人,如今,只是一个枯坐在丹炉边的老人。
太子败了,皇后死了。
两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皇孙,也死了。
捷报像雪片一样送来,可刘彻的心里,却空得吓人,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死寂。
“陛下,江充大人求见。”
“让他滚进来。”
江充来了,他满面红光,脚步轻快,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那些从太子宫里挖出来的,沾着泥的桐木人偶。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叛逆已除!奸邪已灭!”
江充跪在地上声音洪亮。
刘彻的眼皮动都没动一下,他只是盯着那些木偶,那些粗制滥造,甚至有些可笑的东西。
就是为了这个?
为了这几块破木头,朕的皇后、儿子、孙子都没了?
刘彻挥了挥手。
“东西留下,你下去吧。”
江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没有赏赐?没有夸奖?
他不甘心地退下了。
宫殿里,又只剩下刘彻一个人。
他拿起一个木偶,那上面用朱砂写着他的生辰八字。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太子据还很小的时候,也曾用木头,给他雕过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
说是父皇。
“来人。”刘彻的声音沙哑。
一个宦官连忙跑了进来。
“去,把宫里那个最老的史官叫来。”
“好象姓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