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佳贝怡蹲在窑洞门口,看着根生和秀芹把最后一捆药材搬进来时,天边正滚过一阵闷雷。
空气湿得像能拧出水,柴火垛潮得冒烟,连灶台上的铁锅都蒙着层水珠——这天气,最容易让药材发霉。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盘算着如何尽快处理这些药材,以免它们因潮湿而变质。
“赶紧烧火!”她直起身时,后腰的旧伤又开始疼,是去年被炮弹碎片划伤的,阴雨天总跟她较劲。
“把炕烧旺点,药材铺在炕席上烘,每层中间夹张麻纸,吸潮气。”她一边指挥着,一边用手轻轻揉着后腰,试图缓解那阵熟悉的疼痛。
根生应着,扛起一捆干透的红柳枝往灶膛里塞,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疤痕像条活物。
这疤痕是在一次突围中留下的,子弹擦过脸颊,差点掀了他的耳朵。
他总说这疤长得好,“能吓退小鬼子”,可赵佳贝怡知道,每次换药时,他都会对着破镜子偷偷摸半天,仿佛在回忆那场战斗的惊心动魄。
秀芹已经把药材分门别类摊开了。她的动作轻得像拈绣花针,黄芪要掐掉根须,甘草得切成薄片,最麻烦的是黄连,得用竹刀刮去外皮,不然苦涩味太重,病人喝不下去。
她的指甲缝里永远嵌着草药的绿汁,洗多少次都洗不掉,赵佳贝怡教过她用草木灰搓,她却笑:“留着吧,闻着踏实。”
她总是这样,对这些草药有着一种特别的情感,仿佛它们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窑洞不大,被药材和工具塞得满满当当。
墙角堆着十几个陶罐,里面泡着药酒,有的泡着当归,有的泡着红花,最底下那个黑陶罐里,是赵佳贝怡的宝贝——用野蜂蜜和姜汁熬的膏子,专治枪伤感染,上次张大勇能活下来,这膏子功不可没。
每当她看到那个黑陶罐,就会想起张大勇那张苍白而坚毅的脸,以及他康复后那感激的眼神。
“赵同志,你看这个。”秀芹突然举着块黑乎乎的东西过来,是块被虫蛀了的党参,“还能用不?扔了怪可惜的。”
赵佳贝怡接过来,掰开看了看,虫眼没深到芯里:“能?,切成小段,多加把火炒焦,虫子怕火,焦气还能止泻。”
她把党参递给秀芹,“记着,做药跟过日子一样,不能浪费,也不能将就。该扔的得扔,能救的就得想法子救。”
这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敲门声,是三短两长——自己人的信号。根生抄起墙角的步枪,赵佳贝怡赶紧把桌上的药方往灶膛里塞,秀芹已经把最要紧的几瓶药藏进了炕洞里。
门开了,是老交通员,浑身是泥,背篓里的红薯滚了一地。
“出事了!”他没顾上拍土,从怀里掏出个血糊糊的布包,“二分区那边,被小鬼子偷袭了,伤员堆了一山洞,有十几个都发了高烧,说胡话,再不用药,怕是……”
赵佳贝怡的心沉了下去。二分区离这儿有一百多里山路,中间还要过三道封锁线,这药怎么送?
可看着老交通员眼里的红血丝,她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这些伤员的性命就悬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迅速地思考着,如何在敌人的封锁下,将这些珍贵的药材安全送达。她想到了那些隐蔽的小道,想到了那些可以信赖的联络点,想到了那些勇敢的交通员们。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更是一场与死神的较量。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对老交通员说:“我们得想办法,无论如何,这些药必须送到!”
“根生,把新做的磺胺包十瓶。”她转身往陶罐那边走,“秀芹,拿五盒膏子,再把那包黄连带上,对付高烧管用。”
她迅速地做出决定,这些药品是他们辛苦制作的,每一瓶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和汗水。
他们用简陋的设备和有限的资源,夜以继日地工作,只为能为前线的战士们提供哪怕一点点的帮助。这些药品不仅仅是化学物质的混合,更是他们对胜利的渴望和对生命的尊重。
根生的动作比谁都快。他找出最结实的油布,把药瓶裹了一层又一层,外面再套上羊皮袋——防潮还防碰。
秀芹则往布包里塞了把剪刀和一小捆绷带,都是她连夜赶制的,布是从自己棉袄上拆的里子,软和,不伤皮肤。
她知道这些绷带在战场上是多么重要,它们能为伤员提供必要的保护,减轻他们的痛苦。
每一寸绷带都浸透了她的汗水和泪水,她仿佛能看到那些伤员在战场上挣扎求生的场景,这让她更加坚定了制作绷带的决心。
赵佳贝怡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尽管环境艰苦,尽管随时可能面临危险,但在这小小的窑洞里,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为抗战的胜利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送药任务,这是一次对信念和意志的考验,是对他们所有人的一次严峻的考验。
“我去吧。”根生突然开口,声音坚定而有力,他把步枪往背上一挎,显得有些沉稳。
他的目光坚定,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勇气,“我熟路,上个月刚送过一次信。”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自信,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成功的喜悦。
赵佳贝怡愣了愣,她知道根生确实熟悉那条路线,但他的脸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那是过去战斗留下的痕迹。她担心,如果根生在路上被盘查,那道疤痕会让他一眼就被认出是八路军。
她刚想反对,却看见根生正往脸上抹锅底灰,手法熟练,把那道疤痕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亮得吓人。
“就这么定了。”他把背篓往肩上一甩,仿佛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最多三天,保证送到。”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决心和信心,仿佛在告诉所有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克服,都会完成任务。
秀芹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这是炒焦的党参,万一路上闹肚子……”话说到一半,她的脸就红了,扭头往灶台那边走,假装添柴,但谁都看得出她的心思。
她的心中充满了担忧和不舍,但她知道,这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是他们对国家和人民的责任。
根生捏着布包,嘿嘿笑了两声,转身跟着老交通员消失在雨幕里。雨点打在他们的斗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在为他们的勇气鼓掌。
他们踏上了泥泞的山路,每一步都显得那么坚定和有力。他们知道,每走一步,就离胜利更近一步。
窑洞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仿佛空气都凝固了。秀芹坐在炕边,手中紧握着一根针,眼神空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的心思飘得很远,担忧和焦虑在她的心头萦绕。赵佳贝怡知道秀芹心里的不安,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在这艰苦的环境中,每个人都学会了将情绪深藏不露,因为慌乱和急躁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耐心等待,继续做着手头的工作。
她们忙碌地准备着更多的药品和绷带,为可能随时到来的下一次任务做着准备。
“秀芹,”赵佳贝怡拿起一本药书,试图转移秀芹的注意力,“我们继续学习吧,上次讲到哪里了?
哦,对了,是麻黄和桂枝的区别……”她们在微弱的油灯下,继续学习和研究,仿佛在黑暗中寻找着一线光明。
她们深知,知识就是力量,只有掌握了更多的知识,才能更好地为抗战贡献力量。
这本药书是杨教授留下的,纸页已经泛黄,边角卷曲得像波浪一样。赵佳贝怡教秀芹认字,就是从这本药书开始的。
她总是用一些生动的比喻来帮助秀芹记忆,比如:“麻黄发汗力猛,像李逵一样勇猛,而桂枝发汗缓和,就像武松一样温和。”秀芹学得很快,现在已经能够认出不少药名了。
两天后的傍晚,根生终于回来了。他看起来像是刚从泥潭里爬出来,裤腿破了一个大口子,胳膊上还缠着沾满血迹的绷带,但他却咧着嘴笑:
“任务完成了!卫生员说,用上药的病人都退烧了,张大勇还让我给你带句话,说等他好了,给你编个最结实的竹筐!”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烤得黑乎乎的红薯,虽然外表不怎么好看,但还冒着热气:“这是张大勇给你的,他说窑洞里冷,让你烤烤手。”
赵佳贝怡接过红薯,烫得她直换手,但心里却像揣了个小火炉一样温暖。
秀芹已经找来了布条和药膏,拉着根生坐下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拆绷带——伤口是被铁丝网划的,又深又长,血已经把绷带都浸透了。
“嘶……”根生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嘴硬,“这点伤算什么,上次我……”
“别动!”秀芹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眼眶却红了,“再动就缝歪了!”
赵佳贝怡看着他们,悄悄退到了灶边。火光映照着根生的脸,锅底的灰烬掉了大半,那道疤痕又露了出来,但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
秀芹的头发上沾着一根干草,她自己却没有察觉,低头缝针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滴在根生的胳膊上,像颗透明的珠子。
外面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但窑洞里却暖洋洋的。药香和烤红薯的甜味在空气中慢慢弥漫开来。
赵佳贝怡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火苗“噼啪”作响,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就像一幅会动的画。
她想起了杨教授临走时说的话:“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可我们做医生的,总得试试,哪怕只能多救一个。”
以前她并不完全理解这句话,觉得这话说得太轻描淡写,但现在她明白了,这“试试”两个字,蕴含着多么巨大的力量和决心。
根生突然“哎哟”叫了一声,是秀芹不小心扎偏了针。“你轻点!”他嚷嚷着,却还是把胳膊往前送了送。秀芹抿着嘴笑,手下的动作却变得温柔了许多。
赵佳贝怡拿起那本药书,翻到新的一页,上面是她刚写的:“麻黄治急症,桂枝顾元气,用药如用兵,攻心为上。”字迹虽然歪歪扭扭,却比任何誓言都坚定。
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雨丝细得像线,缠缠绵绵的,仿佛在诉说着,无论夜有多黑,总会有天亮的时候。
而他们这些人,就像这雨中的草,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却能把根扎进坚硬的石头缝里,等到天亮,照样能冒出绿芽来,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