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大明,延安的山峦尚被薄雾所环绕,犹如蒸笼内的蒸馍,一片洁白,轮廓难辨。我医疗队的12名成员业已集结于村口的老槐树下,各自的行囊鼓胀,药棉与纱布从缝隙中微露,手术刀则被层层细布包裹,以防发出任何响动。
赵佳贝怡身着一件洗褪色的蓝布长衫,袖口已破,以同色线缀补。其发髻以灰布巾束之,仅双眸透露在外,明亮如星辰。她弯腰整理行囊之际,苏菲趋前,递与她一小小布包,粗布质感令她掌心微痒。
“赵医生,此物请收好。”苏菲发间别着一朵新摘的野菊,花瓣上尚存露珠,“途中有饥饿之感,可食此物,勿复上次晕倒之状。”
赵佳贝怡轻按布包,坚硬如压缩饼干。本欲言“你自留之”,然见苏菲面颊泛红,遂改口道“多谢”。手指相触,察觉苏菲指腹冻疮遍布,红紫交错,皆为伤员换药时所受。
白求恩大夫立于一旁,白大褂随风飘扬,似旗帜般挺拔。他步至赵佳贝怡面前,其手之粗糙令赵佳贝怡手背微疼:“赵,铭记吾言。于前线,救人即战斗,汝之手术刀即汝之武器。”其言语带有异国腔调,字字铿锵有力。
赵佳贝怡郑重点头,暗中瞥见立于人群后之李院长,其背手而立,肩头微耸。小护士们相互扶持,有人暗自拭泪,袖口已湿。赵佳贝怡急忙转首,以防自身亦情感失控——离别之际,泪珠虽不值钱,却最为珍贵。
“出发!”老张沉声呼喊。作为我等之警卫员,其脸上疤痕从眉梢延伸至下巴,据称是与敌拼搏时所留。“延迟片刻,天将大明!”
老张肩负步枪,枪托擦亮,腰间悬挂驳壳枪,步履间发出金属撞击声。他常身先士卒,听觉灵敏如同猛兽,任何细微动静皆难逃其耳。此时,他大步流星向山下走去,军靴踏在湿润泥土上,发出“啪嗒啪嗒”之声。
我等队伍紧随其后,步履轻盈,踏在露水之上,“沙沙”作响,犹如觅食之田鼠。赵佳贝怡回顾一眼,延安山影渐行渐远,宛如一幅淡墨山水画。她心中既是空荡又沉重,犹如怀揣湿透之棉絮。
三日后,我等抵达黄河之畔。
此非河流,乃是一条狂怒之黄龙。波涛汹涌,拍打岸边岩石,激起的浪花可达半人高,其震耳欲聋之响声令人脚底发麻。对岸山巅,黑色碉堡犹如魔鬼之眼,探照灯不时扫过,将水面照得苍白,浪尖之泡沫亦清晰可见。
老张蹲于草丛之中,手指抠挖泥土,“彼处有一湾,水流平缓,敌巡逻艇鲜少光顾——老李所言,可信无疑。”其脸上疤痕在暮色中尤为显眼,犹如蠕动之蜈蚣。
赵佳贝怡紧邻其坐下,臀部所压草茎令其生疼。她轻抚行囊中之手术刀,冰凉感觉透过三层布料亦能感受到。旁侧小护士小桃年仅十七,双手颤抖不已,紧握赵佳贝怡之手臂,似抓救命之稻草:“赵姐,我……我惧水。”
“无惧。”赵佳贝怡轻拍其手背,小桃之手冰凉如河中卵石,“上筏之后,紧随我抓紧麻绳。”
此时,渡口处出现数人身影,猫腰向我们走来。领队者身材矮壮,肤色黝黑,笑容中露出两排黄牙:“延安之同志乎?”
此辈为船工,旁侧放置数个圆滚滚之物,以麻绳绑定,散发出淡淡羊膻之气。“此乃羊皮筏子。”船工指向筏子,指节粗壮如老树根,“莫小觑之,可助尔等避开敌之视线——我等筏子,于抗敌时皆曾使用,绝对可信!”
赵佳贝怡伸手轻触,筏子以整张羊皮制成,外覆油布,质感坚硬而富有弹性,犹如蓄势待发之牛犊。我等12人分为三组,赵佳贝怡、老张、小桃及一男护士柱子共乘一筏。
“上筏需稳重,勿轻举妄动。”船工扶持赵佳贝怡之臂,粗糙手掌令其皮肤生疼,“至河中心,无论见何物,皆勿发声——敌巡逻艇上之犬,嗅觉灵敏异常。”
筏子离岸后摇晃剧烈。赵佳贝怡急忙抓紧麻绳,手心瞬间出汗。冰冷河水不时溅起,打在脸上,刺骨寒意犹如刀割。她不敢低头,恐生晕眩,只能凝视对岸之黑暗——彼处仿佛为无底深渊,然我等必须前往。
突然,上游传来“突突突”的马达声,越来越近,如同怪兽喘息。老张猛地按下赵佳贝怡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趴下!”他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充满狠劲。
所有人都趴在筏子上,脸贴着湿冷的羊皮,那股膻味混合着水腥味,让人窒息。赵佳贝怡能感觉到小桃的眼泪落在她的背上,热乎乎的,很快被河水溅湿,变得冰凉。
巡逻艇的影子在水面晃动,灯光扫过他们藏身的河湾,近在咫尺。赵佳贝怡偷偷抬头,看到艇上的鬼子穿着黄色军装,枪上的刺刀闪着寒光。她连忙低头,耳朵却竖得像兔子——能听见鬼子在大声吆喝,还有狗的狂吠声,“汪汪”作响,凶狠异常。
小桃突然抖得更厉害了,赵佳贝怡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动。”这两个字刚出口,就被浪涛声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马达声逐渐远去。船工做了个手势,众人连忙爬起, libs 麻木,如同不属于自己。“快划!”船工低声喝道,桨叶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更加急促。筏子如受惊的鱼,箭一般冲向对岸。
离岸边还有丈把远,就能看到水中的石头,黑黢黢的,如同蹲守的怪兽。老张第一个跳下水,河水“哗啦”一声没过他的腰,他趟水过来接人:“快!抓紧了!”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赵佳贝怡被他紧紧牵着,脚下的石头滑不留脚,就像抹了油一样,好几次差点摔倒。到了岸边,衣服都湿透了,冷风一吹,牙齿冻得“格格”响。她回头看了一眼,三个筏子都已经靠岸,船工们正把筏子推回水里,准备回去——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只有水波里的倒影轻轻摇晃,很快就消失了。
“出发!”老张擦去脸上的水,也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汗水,“去林子里!”
岸边的森林黑漆漆的,树枝挂住了衣服,发出“刺啦”的声音,赵佳贝怡的衣服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脚下的枯枝“咔嚓”响,在这静悄悄的夜里,声音就像枪炮。大概走了一小时,老张才让大家休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指南针,表盘上的漆都快掉了,指针微微颤动,指向北方。
“休息十分钟。”他咬了一口干饼,嘴里发出“咯吱”声,“小桃,帮赵医生把衣服拧干。”
小桃双手发抖地解下腰间的布巾,帮赵佳贝怡擦去脸上的水。她的手还在抖,但尽量保持平稳:“赵医生,您是不是很冷?”
“不冷。”赵佳贝怡笑着回答,其实骨头里已经冷得疼了,“看,星星都出来了。”
夜空里星星点点,就像地上撒满了碎钻,闪闪发光。赵佳贝怡数着星星,突然听到小桃低声哭泣,不是害怕,是激动:“我们……我们真的成功了……”
“是的,我们成功了。”赵佳贝怡轻拍她的背,声音也有些抖,“过了黄河,就是华北。”
华北的风景和延安大不一样。这里的庄稼长得又高又壮,无边无际的高粱地,比人还高,叶子密密麻麻的,风吹过来,“哗啦哗啦”响,就像一片绿色的海。他们白天就躲在高粱丛里,嚼着硬邦邦的饼子,饼屑掉地上,引来一群蚂蚁。
水要省着喝,老张用一个军用水壶装着,每次只给一点点,润润喉咙。赵佳贝怡总是把自己的那份让给小桃,这姑娘嘴唇干裂,上面都是白皮。
“赵医生,您喝。”小桃把水壶推回来,眼里闪着光,“我不渴。”
“喝。”赵佳贝怡把水壶塞给她,语气坚定,“不然中暑了,谁给我递镊子?”
小桃这才喝了,嘴角还挂着水珠,就像偷喝水的小猫。
晚上,他们借着月光赶路,老张手里拿着破旧的指南针,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方向,嘴里念念有词:“老李说过,往东北走,经过三个村子,就能找到周营长……”
有一天早上,他们经过一个村子,老远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村子里静悄悄的,连狗叫声都没有。老张示意停下,自己蹲下身子悄悄进村,不一会儿招手:“进来吧,鬼子刚‘扫荡’过。”
赵佳贝怡跟着进去,一脚踢到一个东西,弯腰一看,是个烧焦的布娃娃,眼睛是用黑扣子缝的,还瞪得大大的。她心里一紧,像被刺了一下。
村子里的土房子多半都倒了,墙头上挂着没烧完的衣服碎片,灰扑扑的,随风飘动。地上有干涸的血迹,黑乎乎的,就像脏抹布。一家门槛上还放着一个没吃完的窝窝头,上面堆了一层灰。
“上个月鬼子来的。”老张指着烧黑的房梁,语气像石头一样沉重,“听说死了不少人,有个老奶奶,为了保护孙子,被刺刀扎死了……”
赵佳贝怡没听完,转身走到村口,靠在一棵被砍断的老槐树上。树皮糙糙的,把手都磨疼了。她想起重庆的难民营,想起延安的窑洞,明白和平是多珍贵的,有人用生命在守护。
“快走,别停。”老张催促着,警惕地四周看,手紧紧握着枪,“这地方不安全。”
又走了四天,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
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几个军人,领头的是个高个子,腰里挂着枪,看到他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是延安的医疗队吗?我是周营长!”
周营长的手粗糙得全是茧子,紧紧握着赵佳贝怡的手,差点把她的骨头握碎了:“终于把你们等来了!伤员们等着救援呢!”
他身后的战士们,有的手臂上缠着绷带,渗出血来;有的脸上带着伤,却都笑眯眯的,露出洁白的牙齿。赵佳贝怡看着他们,心里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周营长,我们带来了药品和器械。”她解开包裹,露出里面油布包着的手术刀,金属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可以开始救治了。”
周营长的眼睛更亮了,就像看到了宝贝:“好!好!我带你们去临时医院,在后山窑洞里,很隐蔽!”
跟着周营长进村,夕阳把高粱地染成了金红色,沉甸甸的穗子低垂,就像在鞠躬。赵佳贝怡摸摸贴身的口袋,那块玉佩还在,冰凉的。她抬头看华北的天空,一片湛蓝,和延安的一样。
新的战斗,已经开始了。她知道,这里的日子会比延安更苦,危险更多。但是,看到身边那些期待的眼神,她心中的那团火又燃烧了起来,烧得全身暖和,连黄河的冷水都浇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