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廷忙于在烟囱与机床间调和劳资、编织脆弱的社会安全网时,另一条关乎帝国根基——人口数量与质量——的战线,也在寂静中激烈进行。
千百年来,瘟疫,尤其是天花(时称“痘疮”或“虏疮”),如同盘旋在华夏大地上空的死神之翼,周期性收割着无数生命,无论贵贱。
皇子皇孙亦不能免,顺治帝疑因天花早逝,康熙帝因出过痘而被选立,便是明证。
对于志在“启明盛世”、追求“人丁兴旺”的陈远朝廷而言,战胜天花,不仅是仁慈,更是巩固国本的要务。
幸运的是,一种有效的武器早已传入,却长期被束之高阁或局限于宫廷——人痘接种术。
明末清初,人痘法(取天花患者痘痂研末吹入鼻中或种于皮肤)自西域或南方传入,虽有风险(约2-3死亡率),但远比天花自然感染(死亡率可达30)安全。
此法在江南民间及部分官宦之家已有流传,但始终未成国家。
启明 朝对天花的防治,始于继承与系统化。
陈远早年即令太医院 整理研究人痘法,筛选“熟苗”(传递多次、毒性减弱的痘痂),制定相对安全的接种流程,在皇室、宗室、八旗及京营将士中强制推行,效果显着,皇室及核心武力自此基本免于天花之虞。
然而,真正带来革命性突破的,是牛痘 的引进与推广。
启明二十年前后,关于英国医生琴纳(edward jenner)发明牛痘法的消息,通过广州 的西洋商人、澳门 的葡萄牙医生以及后来的耶稣会士 和留学归国人员,传入中国。
格致院医学科(隶属格致院)的学者敏锐地注意到其报道的“取牛痘浆种人,可终身免天花,且更为安全”的信息,大为振奋。
启明二十五年,在首席大学士徐光启(亦通医学)支持下,格致院通过英国东印度公司 驻广州商馆,重金聘请了一名曾为英侨接种牛痘的外科医生,并设法获得了牛痘疫苗(最初以“牛痘浆”形式,保存在捐赠的活体牛或接种后的孩子手臂上接力传播)。
疫苗经海路辗转,保存极为困难,首次尝试几近失败。
但朝廷决心坚定。
启明二十七年,在多次失败后,终于在广州成功地为数名幼童接种了牛痘,并经过观察,确认其安全有效,且随后接触天花病人亦未感染。
消息奏报北京,陈远立即下诏:“牛痘之法,泽被生民,功莫大焉。
着即于广州设立 ‘ 种痘局’, 由太医院 与格致院选派干员,会同西医,悉心研究,广为传授。
并诏谕天下,劝民种痘。”
真正的医疗改革与全民防疫体系,由此拉开序幕:
1 建立“官痘局”体系:以广州种痘局 为总枢和培训中心,逐步在各省省会、主要府城 设立“官痘局”。
由朝廷拨款,选拔本地医生入广州学习牛痘技术,合格后回本地主持痘局。
痘局提供免费 或象征性收费 的牛痘接种服务。
这是中国历史上首次建立国家主导的、覆盖全国的免费公共卫生服务网络。
2 “痘师”培训与认证:太医院与格致院编纂《牛痘新法全书》,详细规定取苗、接种、护理、辨症全过程。对通过培训考核的医生发给“痘师凭照”,准其行术。
禁止未获凭照者私自施种,以防庸医害人或使用不安全的“人痘”冒充。
3 疫苗供应链的艰难维持:牛痘疫苗需要活体传承,最初靠“臂膀传臂膀”——将痘浆从已接种成功的孩子手臂上,取浆接种给下一个孩子,如此接力。
朝廷下令,各痘局需常年保有数名“痘童”(多为官养孤儿或贫家子,给予优厚待遇),专门用于保存和传递疫苗。
同时,鼓励民间“痘苗贩”(持有安全痘浆的行走医生)在偏远地区活动,由官府监督。
后来,随着与欧洲交流加深,开始尝试用甘油 保存疫苗,并通过冰窖、快船运送,但成本极高。
4 行政强制与劝导结合:朝廷政策逐步从“劝导”转向“半强制”。
规定:八旗、绿营兵丁及其子弟必须接种;官学、新式学堂学生入学需查验“痘疤”或种痘证明;参加科举的童生、参加新军招募者,需有种痘记录。
地方官员推行种痘的成效,被纳入“教化”考核。
同时,广泛利用乡约、善堂、说书人、白话告示 等形式,宣传种痘之利,破除“痘神”、“胎毒”等迷信观念。
5 纳入“新政”与“保甲”体系:将种痘推广与“编查户口”、“建立保甲”结合,保甲长负责督促辖区内适龄孩童(尤其新生儿)赴痘局种痘,并登记造册。
地方官定期核查。
推广过程充满阻力。
民间有“以畜疫防人疫,荒诞不伦”的质疑,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的迂见,更有对官府的不信任(怕成为“药引”或实验品)。
但朝廷以极大的耐心和持续的投入,坚持推行。
皇室、高官率先垂范。
成效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显现:接种牛痘的地区,天花发病率与死亡率断崖式下降。昔日令人生畏的“痘殇”惨剧日益减少。
医疗改革深,牛痘灭天花。
牛痘的引进与由国家主导的全民接种体系的建立,是“启明”朝在公共卫生领域取得的最辉煌成就之一,其意义甚至超越了许多政治经济改革。
它不仅直接拯救了数百万计的生命,极大地缓解了民间对“痘灾”的恐惧,更标志着帝国开始以一种科学 的、有组织的、预防为主 的现代理念来应对公共卫生问题。
这场胜利,为其他传染病的防治(如尝试推广奎宁治疗疟疾、隔离防治霍乱)积累了经验,也推动了传统中医与西洋医学的有限交流与借鉴。
更重要的是,人口因天花死亡率骤降而带来的潜在增长动力,即将与相对稳定的政局、发展的经济、改善的营养(番薯、玉米推广)等因素叠加,引发一场帝国历史上空前的人口爆炸。
如何应对激增的人口带来的土地、就业、粮食、教育等一系列压力,将成为“后陈远时代”的统治者们面临的全新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