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漠南草原上归化城的命运还在十日之期的天平上摇摆时,距离西安两千余里的直隶(今河北)大地,战火已率先熊熊燃起,并以一种远超草原战争的惨烈与焦灼,席卷了这座京畿门户。
秦玉凤的中路大军主力出雁门、逼归化的同时,其麾下副将周遇吉所率偏师五万,出井陉,过真定,其兵锋并未如蒙古人所料那般仅仅“佯攻牵制”,而是如同一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咬向了清廷在关内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堡垒之一——保定府。
此时的保定,已非寻常州府。自多尔衮毙命、清廷中枢仓皇“西狩”后,大量的满洲权贵、不甘投降的汉军旗将领、溃散的八旗兵以及被各种原因滞留下来的清廷官员,如同退潮后的泥沙,层层淤积于此。
他们推举出多尔衮的族侄、多罗贝勒 满达海 为“留守大将军”,又凑集了包括部分京营残兵、直隶绿营、各地溃勇以及紧急征发的民壮,拼凑起了号称十万、实有六七万的可战之兵,意图将保定经营成清廷在关内最后的抵抗中枢,与西安的“伪陈”政权做长期对抗。
满达海虽非名将,但深知保定乃北京南大门,城高池深,粮草军械囤积颇丰,只要守住,北可遥望京师(尽管已空),西可呼应山西,南可屏障中原,战略地位极其重要。他采纳了汉人幕僚的建议,进行了近乎疯狂的备战:
加固城防:征发全城及周边百姓,将原本就厚达三丈的城墙再次加高加厚,增设马面、敌台、角楼数十座。护城河挖深拓宽,引入府河之水,河边密布陷坑、拒马、铁蒺藜。
储备物资:将保定及周边州县的官仓、富户存粮搜刮一空,足备大军两年之用。火药、铅子、滚木礌石堆积如山。
清壁坚野:将城外十里内的民房、树木全部拆毁焚烧,制造出开阔的死亡地带,防止大陈军利用作为掩体或制造攻城器械。
组建“死兵”:从满洲包衣、家奴以及地痞流氓中,挑选亡命之徒,厚赏其家,组成“敢死营”,专司守城搏杀与出城逆袭。
严控内务:实行连坐法,一家有异动,邻里同罪。公开处决了数十名“通敌疑犯”,包括几名试图开城投降的绿营低阶军官,一时城内噤若寒蝉。
当周遇吉的大军于五月初十抵达保定城南,在漕河(今府河)南岸扎下大营时,面对的便是一座武装到牙齿、弥漫着绝望与疯狂气息的坚城。
周遇吉,原明朝副总兵,以勇猛善守着称,归顺大陈后屡立战功,被秦玉凤倚为臂膀。
他立马漕河浮桥桥头,用千里镜仔细观察着这座笼罩在暮色与烽烟中的古城。
城墙上的清军旗帜密布,人影绰绰,黑洞洞的炮口从垛口后伸出。
城外开阔地上,还残留着房屋焚烧后的焦黑痕迹和未及清理的断壁残垣。
“将军,贼军守备森严,看这架势,是要死磕到底了。”身旁的参将沉声道。
周遇吉放下千里镜,冷哼道:“困兽之斗,其势虽凶,其命不久。传令,各营按计划,连夜构筑营垒,挖掘壕沟,设立炮兵阵地。工兵营,连夜赶制楯车、云梯、壕桥。明日拂晓,先以炮火,敲掉他几颗牙再说!”
是夜,保定城外,大陈军营火光通明,人喊马嘶,工匠打造器械的叮当声彻夜不绝。
而保定城头,同样灯火通明,守军枕戈待旦,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五月初十一,拂晓。
“咚!咚!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从大陈军营中响起,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紧接着,低沉威严的号角声连绵呼应。
保定城头,警锣疯狂敲响。“南蛮子要攻城了!”“各就各位!”
满达海在亲兵簇拥下登上南门城楼,只见漕河对岸,大陈军的营门洞开,一队队步兵以严整的方阵开出,在城外开阔地上迅速展开。
更令人心悸的是,数十门黑洞洞的火炮被骡马拖拽着,在步兵方阵后方构筑起一道道炮垒。
阳光照射在炮管上,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红衣大炮……”
满达海身边一个老炮手声音发颤,“看口径,比咱们城上的厉害……”
“慌什么!”满达海强作镇定,“咱们城墙够厚,炮也多!传令,各炮位准备,等敌人进入射程,给我狠狠地打!”
然而,率先发出怒吼的,却是大陈军的火炮。
上午辰时三刻,大陈军炮队准备完毕。
“目标,南门城墙及两侧敌楼!实心弹,三轮急促射!放!”
炮队指挥官令旗挥下。
“轰!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瞬间撕裂了天空!
数十门“破虏”野战炮和重型红衣大炮同时喷吐出炽热的火焰与浓烟,数十枚沉重的铁球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划出死亡的抛物线,狠狠砸向保定南城墙!
“嘭!嘭!咔嚓!”
实心铁球重重砸在包砖的城墙墙体上,砖石碎裂,烟尘弥漫!
一枚炮弹正中一座敌楼的木制顶盖,顿时将其掀飞半边!
另一枚炮弹砸在垛口上,将后面的两名清军炮手连人带炮砸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城头一片大乱,惊呼声、惨叫声四起。
“还击!快还击!”满达海嘶声怒吼。
清军的城防火炮零星地响了起来,但由于射程、精度和操炮技术的差距,炮弹大多落在大陈军阵前远处,只激起一片烟尘,未能造成有效杀伤。
“换开花弹!覆盖城头!放!”
大陈炮队指挥官冷静下令。
第二轮炮击接踵而至!这
一次,不少炮弹在空中或城头附近炸开,飞溅的破片和铁珠如同死亡之雨,横扫城墙上的守军!
血肉横飞,惨叫连连,一段城墙上的守军几乎被清空!
“稳住!躲到垛口后面!”清军军官声嘶力竭地弹压。
炮击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保定南城墙已是满目疮痍,垛口破损,敌楼倒塌,守军死伤惨重,士气遭到了沉重打击。
炮火准备刚歇,大陈军的进攻开始了。
“步兵!前进!”
“刀盾手在前!火铳手在后!楯车掩护!”
数百辆加装了厚木板的楯车被推了出来,后面跟着猫腰前进的刀盾手和火铳兵。更后方,是扛着长梯的工兵。
“放箭!开炮!打那些楯车!”满达海急令。
城头箭如雨下,夹杂着稀疏的炮火。
不少大陈士兵中箭倒地,但楯车有效地挡住了大部分箭矢。
队伍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护城河推进。
“架桥!”
到达护城河边,工兵们冒着箭雨,将预先制作好的壕桥(简易浮桥)推入河中,迅速架设。
“火铳手!掩护!”
“砰砰砰!” 大陈军的火铳手躲在楯车后,向城头露出身形的清军进行压制射击。
燧发枪的射程和精度,让清军弓箭手吃了大亏,不断有人中弹栽下城墙。
“杀啊!”
第一批刀盾手通过壕桥,冲到了城墙脚下,竖起长梯,开始攀爬!
真正的血战,就此展开。
滚木、礌石、沸油、金汁(粪便熬煮的毒液)……所有守城的残酷手段,被绝望的清军疯狂地倾泻下来。攀爬的大陈士兵不断被砸落、浇中,惨叫着坠下。但后续者毫不畏惧,继续向上。
“敢死营!上!”
满达海红了眼,将最后的预备队——那些亡命徒组成的“敢死营”调上了最危急的城墙段。
这些人不披重甲,甚至赤膊,手持利斧短刀,嚎叫着跳上城垛,与刚刚登城的大陈士兵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一时间,保定南城墙变成了吞噬生命的血肉磨盘。
怒吼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爆炸声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城墙上下,尸体迅速堆积,鲜血顺着城墙砖缝和长梯汩汩流下,将护城河水染成了暗红色。
周遇吉在后方高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惨烈的攻坚。
他知道,第一天就想靠强攻拿下如此坚城,几乎不可能。
但这一整日的血战,目的已经达到:极大消耗守军兵力、物资和士气,摸清其防御虚实,为后续真正的杀招——地道战术,创造条件。
夕阳西下,鸣金收兵。
大陈军丢下上千具尸体,潮水般退去。城头,清军也伤亡惨重,尤其“敢死营”几乎损失殆尽。
满达海看着狼藉的城头和一望无际的敌军营寨,心中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更残酷的考验,还在后面。
血战保定府,磨盘初转动。
第一天的强攻,虽然未能破城,却彻底撕下了保定“固若金汤”的伪装,将战争的残酷与消耗赤裸裸地展现在双方面前。
周遇吉用士兵的鲜血,为接下来的“巧攻”铺平了道路。
而满达海和他的守军,则在这血与火的洗礼中,开始真切地感受到末日的迫近。
保定攻防战,进入了最血腥、最考验意志的相持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