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帝的“病逝”与厚葬,如同一块试金石,检验着天下人心。
公告颁布后的一个月内,从全国各地涌向北京的奏章、表文如雪片般飞来。
如何处理这些前明遗民——特别是庞大的宗室群体、遍布朝野的旧官僚、以及散落民间的士人——成为摆在陈远面前最棘手的问题。
这一日,武英殿东暖阁。
陈远、柳如是、苏婉清、新任吏部尚书李邦华(原明朝兵部尚书,归顺后受重用)正在审阅一份特殊的名单。
“殿下,这是初步统计,”
李邦华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前明宗室在册者,计有亲王十七位,郡王二百四十三位,镇国将军以下逾万人。
若算上旁系、已革爵者,恐不下十万之众。”
苏婉清倒吸一口凉气:“十万宗室!按旧制,亲王岁禄万石,郡王两千石便是将天下田赋全给他们也不够!”
“这正是前明沉疴之一,”柳如是轻叹,“宗室不农不工,坐食俸禄。
明初洪武年间,宗室仅五十八人,至万历朝已逾十五万。
国家财政,泰半耗于此。”
陈远沉思片刻:“这些人中,可有贤能者?”
李邦华翻动名册:“有。
如朱谋玮,精通天文历法;朱载堉后人朱常淓,善制琴;朱聿键之弟朱聿鐭,书画双绝然多数宗室,养尊处优,除吃喝玩乐,一无所长。”
“殿下,”苏婉清建议,“可否效仿推恩令?令各宗室子弟分户析产,自谋生路。愿务农者给田,愿经商者免税,愿科举者与庶民同考。”
柳如是补充:“还需给予出路。可设宗学,教其技艺。善文者入翰林院修书,善武者入讲武堂任教,善工者入将作监总要让他们有事可做,不致成为废人。”
陈远点头,却又摇头:“此是常法。然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策。”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传令:”
“第一,废除宗室特权。
自即日起,所有前明宗室,削去爵位,一体编入民籍。
愿改姓者,赐姓‘明’(取不忘本源之意);愿保留朱姓者,需登记备案。”
“第二,分田授业。
按丁口,每人授田三十亩。
愿务农者,三年不征赋;愿经商者,免三年市税;愿入工坊者,由官府安排。”
“第三,开特科取士。
设‘博学鸿词科’,宗室、遗民中有才学者,不拘出身,均可应试。
择优录用,入翰林院、国子监等处。”
“第四,修《明史》。
成立明史馆,聘前明旧臣、宗室中学问优长者参与。
让他们自己写自己的历史。”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
陈远加重语气,“既往不咎,唯才是举。
传谕天下:凡前明官员,无论曾任何职,只要无贪赃枉法、残害百姓之罪,皆可赴吏部报到,量才录用。
有真才实学者,孤必重用!”
诏令一出,天下哗然。
有宗室痛哭“断了龙脉”,也有寒门士子欢呼“天下为公”。
执行过程中,波折不断:
在西安,秦王朱存枢聚集宗室千人,欲“哭庙”抗争。
当地知府按陈远密令,不强行镇压,而是将秦王请入府衙,展示三样东西:
1 陕西旱灾的灾情报告(宗室仍日食千金);
2 大陈新颁布的《均田令》细则;
3 陈远亲笔信:“若为百姓计,请分田;若为私利计,请自便。”
秦王阅后,沉默三日,最终主动要求“第一个分田”,并捐出王府积蓄三万两赈灾。其他宗室见状,纷纷效仿。
在南京,钱谦益牵头组建“明史馆”,原东林党、复社名流纷纷加入。
修史过程中,这些遗老遗少为“万历罢相”“阉党乱政”等事争论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陈远闻报,只批复八字:“秉笔直书,是非后人评。”
并拨专款改善修史条件。
渐渐地,争吵变成学术讨论,不少人沉溺故纸堆,不再过问政事。
最棘手的是处理前明武将。
广西的陈邦傅、福建的郑芝龙虽已归顺,但拥兵自重。
陈远采取分化策略:
对陈邦傅,明升暗降,调其入京任“后军都督府佥事”,夺其兵权;
对郑芝龙,封“靖海侯”,许其子郑成功继统水师,但要求“舰船登记,粮饷由朝廷发放”;
对散处各地的总兵、副将,或调任,或厚赏致仕,将其部曲打散整编。
至次年开春,前明宗室十之七八已接受安置,旧官员六成以上重新出仕。
一日,陈远微服私访,至北京西城一处新辟的“宗室作坊”。
只见数十名原郡王、镇国将军,正跟着工匠学习木工、纺织。
一个年轻人刨木花时划破手,同伴笑他:“昔日锦衣玉食,今朝自食其力,可还习惯?”
那青年包扎伤口,笑道:“虽苦,心里踏实。总好过当个废人。”
陈远在门外伫立良久,对随行的柳如是道:“这些人,本可是国家栋梁,却被制度养成了废物。前明之亡,此亦一因。”
“殿下仁政,给他们重生的机会。”柳如是道。
“非也,”陈远摇头,“是他们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人,总要靠自己站起来。”
陈远抚遗民,仁政得人心。
通过一系列刚柔并济、疏堵结合的政策,陈远成功地将前明庞大的遗民群体,从“不稳定因素”转化为“建设力量”。
这不仅消弭了潜在的反抗,更赢得了士林民心。
当最后一个前明亲王在分田文书上按下手印时,一个旧时代彻底终结,而新时代的基石,正在这些曾经的“遗民”手中,一砖一瓦地垒起。
接下来,陈远要为新王朝选择一颗最合适的心脏——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