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畔惊天动地的败讯,如同最凛冽的朔风,挟裹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以最快速度灌入了北京城高大而古老的城墙。
这座刚刚被满洲贵族占据不过数载,尚未完全褪去前明印记的帝都,在短短几天之内,从一座代表着新生征服者赫赫武功的权力中心,变成了一只被困在铁笼之中、瑟瑟发抖的困兽,陷入了彻底、疯狂、末日般的恐慌。
紫禁城内,天崩地裂。
往日庄严肃穆的皇宫,此刻被一种死寂的恐怖笼罩。
顺治小皇帝在乾清宫里吓得哇哇大哭,身边的太监宫女们也个个面无人色,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惹来杀身之祸。
慈宁宫中,孝庄太后的脸色苍白如纸,但她必须强撑着,她不能倒,她是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上,最后一根勉强的主心骨。
但眼下的局面,已非她的智慧和手腕所能应对。
议政王大臣会议上,争吵早已变成了哀鸣和互相指责。
阿济格、济尔哈朗双双“失踪”(实为阵亡与败逃),硕果仅存的几位王爷、贝勒,如满达海、博洛等人,早已没了往日的骄横,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推诿。
“两路大军……都没了……全都没了!”
满达海的声音带着哭腔,“北京城里还能凑出多少可战之兵?一万?两万?大多是老弱!怎么守?拿什么守?!”
“都是阿济格无能!济尔哈朗误国!”
博洛红着眼睛咆哮,试图寻找替罪羊,“若早听我言,岂有今日!”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大学士刚林(满人)捶胸顿足,“当务之急,是守城!还是……还是……” 他不敢说出那个字,但所有人都明白——走。
守城?拿什么守?北京城虽大,但兵微将寡,士气全无。
城外,是刚刚歼灭了十数万八旗精锐、携大胜之威、虎视眈眈的数十万陈逆大军!
他们那些可怕的、能发出雷鸣般巨响的火炮,那些能连绵不绝发射铅弹的火铳……一想到这些,在座的满洲亲贵就感到一阵阵的寒意从脊椎骨升起。
当年他们就是用这些(虽然落后些)攻破了北京,如今,难道要报应不爽?
“走?往哪儿走?”
有人绝望地问,“回盛京?可辽东……辽东还有赵勇那支贼军!山海关已失,回去的路……还通吗?”
一种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们:老家,可能也回不去了。
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竟已无路可退。
北京城内,末日狂欢与地狱景象交织。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从皇宫蔓延到整个内城、外城。
起初,消息还被竭力封锁,但溃兵的涌入、官员家眷的仓皇搬运细软、以及那些嗅觉灵敏的权贵们紧闭的大门和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情,无一不在宣告着末日的来临。
物价飞涨,尤其是粮食和骡马,价格一日数变,有价无市。
原本就因“剃发易服”、“圈地”等暴政而心怀怨愤的汉民,此刻压抑多年的怒火开始蠢蠢欲动。
街头巷尾,出现了殴打落单旗人、抢夺旗人店铺的事件,虽然很快被镇压,但仇恨的种子已经破土。
八旗眷属聚居的内城,更是愁云惨淡。
往日里趾高气扬的旗人老爷、福晋、格格们,如今如丧考妣,哭声日夜不绝。
他们疯狂地变卖珠宝古玩,收拾细软,雇佣车辆,试图逃出这座即将陷落的死城。
但城门已被严控,没有摄政王(实为孝庄与几位王公商议)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
于是,贿赂守门军官成了最紧俏的生意,一条出城的通道被炒到了天价。
更可怕的是军队的瓦解。
留守的八旗兵和绿营兵,早已军心涣散。他们听说了永定河边的惨状,对城外那些“天兵”充满了恐惧。军官弹压不住,逃兵日益增多。
甚至发生了小股士兵抢劫当铺、粮店,然后趁乱消失的事件。
北京城的治安,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崩溃。
汉官与士绅,则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与忙碌。
他们闭门不出,暗中却活动频繁。
烧毁与清廷往来书信、藏起容易惹祸的财物、悄悄联络可能“反正”的绿营军官、甚至秘密派出家丁,试图与城外的大陈军取得联系,准备“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一些前明遗老,则在家中焚香沐浴,对着南京(南明)方向或太原(大陈)方向默默祝祷,老泪纵横,仿佛看到了“日月重开”的希望。
茶馆酒肆里,窃窃私语变成了公开的议论。
“听说了吗?陈王的兵马,就在涿州!那火炮,一响就能糜烂数里!”
“何止!人家的火铳,能连发!八旗兵冲上去,成片成片地倒,根本近不了身!”
“天兵将至啊!这辫子,怕是留不住了……”
“留不住才好!早就受够了这金钱鼠尾!只是……不知陈王来了,会是何等光景?”
恐惧、期待、迷茫、报复的快意……种种情绪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发酵、蒸腾。
往日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禁城,此刻在许多人眼中,已成风暴眼中即将倾覆的危船。
北京城恐慌,末日的气息笼罩着每一寸砖瓦,每一次呼吸。
这座见证了明亡清兴的古城,再一次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
只是这一次,攻守之势易也,惶恐绝望的,换成了曾经的征服者。
而新的主人,正从容不迫地,从永定河畔,将目光投向了这座不设防的都城。
崩溃,从内部开始,已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