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腹之内,死寂被一声声沉闷的撞击打破。
那口刚刚从山岩中被硬生生撬出的青铜巨棺,就躺在烟尘弥漫的地上。
它像一个拥有自己生命的活物,剧烈地颤抖、冲撞。
每一次撞击,都让地面随之震颤,仿佛有一头被囚禁千年的凶兽,正在用尽最后的力气,要撕裂这唯一的牢笼。
一个摸金校尉艰难地吞咽,喉结滚动发出干涩的声响,看着那口躁动不安的棺材,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
绝望,是此刻唯一的情绪。
桥断了,迎宾棺没了,来路被水银长河彻底吞噬。
他们被困在这座正在分崩离析的古墓里,唯一的“同伴”,是一口随时可能爆开的凶棺。
“路,该我们自己开了。”
陈义平静的声音,在混乱的撞击声中,清晰得像冰锥刺入耳膜。
他掸了掸肩上的灰尘,仿佛刚刚完成的“一棺搭桥,强撬山体”,不过是饭后消食的寻常活动。
张三爷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他“然血开眼”的后遗症发作,眼前阵阵发黑,视物皆带重影。
他发出一声苦笑,声音里带着碎裂感:“八爷……路……哪里还有路?这墓……要塌了。”
话音未落,头顶上方传来“咔嚓”一声巨响。
一块磨盘大的巨石轰然坠落,不偏不倚地砸在他们十几米开外,碎石炸裂四溅。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摸金校尉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我张二狗还没娶媳妇呢!”
哭喊与咒骂混成一片。
“都给我闭嘴!”
陈义一声冷喝,声音不大,却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砸在每个人摇摇欲坠的心神上。
他目光扫过那群崩溃的摸金校尉,最后落在张三爷身上。
“张三爷,你摸金校尉讲究‘分金定穴’,看的是山川龙脉,对吧?”
张三爷一愣,但还是下意识地点头:“没错,寻龙诀,望气术,是祖师爷传下的根本。”
“我抬棺匠讲究‘步踏七星’,走的是阴阳之道,求的是个稳妥。”
陈义说着,走到那口青铜巨棺旁,用手轻轻拍了拍冰冷的棺身。
棺材内的撞击猛地一顿,随即变得更加狂暴,像是在回应他的挑衅。
“今天,”陈义转过身,看着张三爷,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平静,“这座墓,就是山。这口棺,就是穴。”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咱们就用我抬棺匠的步法,走你摸金校尉的龙脉!”
什么?
张三爷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失血过多,出现了幻听。
用抬棺的步法,走摸金的龙脉?
“八爷,您不是在说笑吧?”张三爷的嘴唇都在哆嗦,“这墓里的地气已经全乱了,龙脉崩断,煞气狂走,就跟一锅沸腾的开水一样,根本没有路!就算有,这口棺材重逾万钧,一脚下去,只会陷得更快!”
“谁说要用脚走了?”陈义反问。
他指了指地上的青铜棺,又指了指自己身后那七个沉默如铁的兄弟。
“它,是我们的‘镇石’。”
“我们,是它的‘脚’。”
“你负责望气,找出这锅‘开水’里,哪里的水流稍微平缓一点,哪怕只有一瞬间,一眨眼的功夫!”
“你指到哪,我们就抬着它,踩到哪!”
陈-义的计划,疯狂到了极点。
他不是要躲避这混乱的墓穴龙脉,而是要用“八仙抬棺阵”和这口封印着绝世凶物的青铜棺,强行在狂暴的能量潮汐中,踏出一条生路!
用一口万钧之重的棺材,去走钢丝!
张三爷看着陈义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在商量。
他是在下令。
“我……我尽力!”张三爷一咬牙,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腥红的丹药塞进嘴里,强行压下伤势。
他知道,今天要是不能活着出去,摸金门这一脉,就算彻底断在他手里了。
“义字堂,归位!”陈义沉声喝道。
胖三、大牛、猴子……七个刚刚才缓过一口气的汉子,没有半句废话,翻身而起,迅速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包括那个被强征入伍的摸金校尉“穿山甲”,此刻也一脸麻木地站到了自己的阵位上。
他的世界观,已经被彻底碾碎重塑了。
“起棺!”
随着陈义一声令下,八人同时沉腰下气,乌木杠木再次压在了肩上。
“嗬!”
一声闷哼,八人齐齐发力。
那口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的青铜巨棺,被硬生生再次抬离了地面!
这一次的重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
不仅是棺材本身的重量,更是里面那头被彻底激怒的凶物,疯狂冲撞带来的无穷怨念与压力。
“噗!”
阵法末端的胖三一口血就喷了出来,脸色瞬间煞白。
“撑住!”陈义低吼,【炎黄令】的紫金龙气不要钱似的灌入阵中,强行稳住了即将溃散的气机。
“张三爷!”陈义的目光如刀,直刺过去。
张三爷不敢怠慢,双眼中的血光再次暴涨,死死盯住前方混乱不堪的墓道。
无数崩裂的土石,狂乱的气流,在他眼中化作了一道道或明或暗的线条。
“左前方,七步!走‘天璇’位!落脚点是那块凸起的青石!快!只有三息时间!”张三ar爷嘶哑地吼道。
“走!”
陈义一声令下,八人扛着巨棺,迈出了第一步。
他们的步法极为怪异,看似沉重无比,每一步落下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整个山体的震动频率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鸣。
“轰!”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原地的瞬间,脚下那片地面猛地塌陷下去,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所有摸金校尉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是在能量潮汐里冲浪!
“我操!”胖三看着身后的大坑,吓得脸都绿了,“八爷,这老头儿靠谱吗?这跟在刀尖上跳舞有什么区别?!”
“闭嘴!”陈义冷冷道,“跟不上步子,你就留在这儿给侯爷当点心!”
胖三脖子一缩,再也不敢多嘴,只是嘴里还在小声嘀咕:“回去必须加工资,还得算三倍工伤……”
“右前方,偏三寸!踏‘摇光’!避开脚下那道‘地裂煞’!”张三爷的吼声再次传来。
义字堂众人立刻变换步法,整个队伍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险之又险地绕过了一道从地底喷涌而出的黑色煞气。
就这样,一幅奇诡无比的画面在墓穴中上演。
一个双目流血的摸金门掌舵人,如同疯魔般嘶吼着指引方向。
八个扛着一口万钧凶棺的抬棺匠,在这座即将毁灭的墓穴中,闲庭信步般地前进着。
他们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急进,时而后撤。
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即将崩塌的节点上,用棺材的重量和阵法的力量,强行将其稳住一瞬,然后借力奔向下一个节点。
一支淬毒的弩箭从墙壁射出,却在离他们还有半米远的地方,被阵法周围无形的气墙弹开。
一片巨大的流沙陷阱在他们脚下成型,可八人扛着棺材从上面走过,竟是踏雪无痕,如履平地。
摸金校尉们已经彻底看麻了。
他们连滚带爬地跟在义字堂后面,沾着这支“神仙队伍”的光,一次又一次地与死神擦肩而过。
“前面!没路了!”穿山甲绝望地喊道。
只见前方,是一扇由整块巨石雕琢而成的巨大石门,上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归墟”。
这才是这座冠军侯墓真正的出口。
此刻,这扇代表着“生”的石门,正在地动的巨力下,缓缓向内闭合。
石门与门框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每闭合一寸,都像是死神的镰刀又逼近了一分。
“八爷……来不及了……”张三爷面如死灰,他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心血,连站都站不稳了。
“谁说来不及了?”
陈义停下脚步,看着那扇正在关闭的石门,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弧度。
他转向张三-爷,问道:“张三爷,最后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给我望气!”陈义指着那扇巨门,“找出这扇门的‘气眼’!它的中轴核心,最薄弱的那一点!”
张三爷明白了陈义的意图。
他这是要用那口棺材,把这扇门给撞开!
“在……在门上‘归墟’二字的中间,偏下三寸!”张三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道。
“好!”
陈义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的兄弟们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义字堂,听我号令!”
“今天,不走七星,不踏八卦!”
“咱们就用这抬棺的肩膀,给这位侯爷,也给这京城的各路牛鬼蛇神,上一堂规矩课!”
“八仙撼天门!”
“给——我——撞——!”
义字堂八人积攒了一路的冲势,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他们不再是“抬”,也不是“扛”,而是将所有的力量都转化为了最纯粹、最野蛮的向前冲力。
那口万钧之重的青铜巨棺,在八人的合力推动下,化作了一枚攻城拔寨的巨大撞锤,带着撕裂一切的霸道气势,朝着那扇缓缓闭合的巨门,狠狠地撞了过去!
目标,正是张三爷指出的那个“气眼”!
“轰——!”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在整个山腹中炸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扇坚不可摧、厚达数米的巨石之门上,以青铜棺的撞击点为中心,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疯狂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