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三那张肥脸血色尽失,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颤斗,诉说着最原始的恐惧。
他听见陈义的命令,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喉咙里象是被灌满了烧红的铁砂,连一丝声音都挤不出来。
给侯爷哭?
给棺材里那个即将碾碎他们所有人的活祖宗哭?
这是哭丧,还是上赶着催自己的命?
“哭!”
陈义的声音再度响起,没有一丝情感的起伏,却象一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入胖三的魂魄深处。
这一吼,把胖三濒临溃散的神智强行拽了回来。
他猛地一哆嗦,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垮了恐惧。
死就死!
义哥让哭,那就哭!
总好过被这口棺材活活压成一张肉画!
他拼命吸了一口气,胸口撕裂般的剧痛让这口气瞬间岔掉,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顾不上了。
扯开嗓子,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嚎了出来。
“我的侯爷啊——!”
这一嗓子,嘶哑尖利,哪有半分平日里练就的悲切婉转,纯粹是濒死野兽的哀鸣,调子都拐进了九霄云外。
“您死得好惨呐——!您戎马一生,功盖世,怎么就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啊——!”
胖三一边嚎,一边疯狂挤着眼睛,可脸上除了血水和冷汗,什么都流不出来。
他心一横,将平日里从评书演义、街头巷议里听来的词儿,一股脑地往外倾倒。
“想您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现如今,却被困在这深山老林,连个烧纸的后人都没!您说您冤不冤呐——!”
这哭嚎在死寂的山谷中回荡,说不出的刺耳,道不尽的滑稽。
张三爷和他手下的摸金校尉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彻底看傻了。
他们见过下墓的,见过摸金的,可谁他妈见过对着一口千年凶棺这么哭丧的!
这义字堂的人……脑子是不是都有病?
然而,下一秒,无比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胖三那不着四六的哭嚎声,那口悬在半空、疯狂震颤的青铜棺椁,竟然猛地一滞!
棺材里那股狂暴无匹的杀戮意志,仿佛一个正在疆场上全力搏杀的绝世将军,突然听见战场边上有个蝼蚁,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无能。
那种感觉,荒诞,却又无比清淅。
“吼——!!!”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暴怒的咆哮,从棺内轰然炸响!
那不再是纯粹的杀气,而是带着一种尊严被践踏、威严被冒犯的无边暴怒!
“轰!”
一股更恐怖的压力,宛如天塌地陷,当头砸落。
“噗!”
这一次,不光是义字堂的七个兄弟,连同被强行拉入阵中的穿山甲,全都齐齐身体一弓,又是一口逆血狂喷而出。
那张由阳气凝结的金色气网,光芒瞬间黯淡到极致,表面甚至浮现出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义哥……它、它好象更火大了……”胖三哭嚎的嗓音里带着绝望的颤音,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废话!”
陈义咳出一口血沫,脸上却咧开一个野性而狰狞的笑。
“就是要它生气!它一生气,心就乱了!心一乱,力就不纯!”
他的目光锐利如电,死死钉在头顶的青铜棺上,对着阵中已濒临极限的兄弟们低吼:
“都给老子听着!这棺材里躺着的,是汉代的冠军侯!生前杀伐太重,死后怨气不散,又被这山川地煞养了千年,成了一尊地煞将军!”
“这种东西,只敬畏力量,只懂得杀戮!你跟它讲道理,它听不懂!你怕它,它只会更凶!”
“咱们抬棺匠的规矩,就是要让它从骨子里明白,谁,才是送它上路的主家!”
陈义的话,每一个字都象烧红的烙铁,狠狠烙进每个人的心里。
原本已经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血性。
是啊!
他们是义字堂的抬棺匠!是陈八爷手底下的兵!
连皇城龙煞都渡了,还怕这一个死了千年的将军?
“吼!”
地煞将军似乎感受到了下方蝼蚁们死灰复燃的战意,棺椁再次剧烈冲撞。
“咔嚓!”
金色气网上的裂纹,又扩大了一分。
穿山甲眼中的绝望再次涌现,他嘶哑地喊道:“没用的!这棺材早就和整座山的地脉融为一体,我们接住的不是一口棺材,是一整座山!它的力量无穷无尽,我们耗不过它的!”
“谁说要跟它耗了?”
陈义冷笑一声,猛地扭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刀锋,直刺向不远处的张三爷。
“张三爷!”
这一声喊,让本就心惊肉跳的张三爷浑身剧颤。
“陈八爷……你……”
“你们摸金校尉,不是最擅长寻龙点穴,勘测风水吗?”陈义的声音在咆哮的煞气中无比清淅,“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废话!立刻给老子找出这山谷地脉的‘生门’在何处!”
“生门?”张三爷愣住了,“你要生门干什么?这‘九龙锁棺’乃是绝杀之局,九个方位全是死门,根本不可能有生门!”
“放屁!”
陈义厉声喝骂,声震四野。
“天下万物,阴阳相生,有死就有生!它占尽九个生门凝练自身,就必然会留下一个最不起眼的‘泄阴口’!那里是它的罩门,也是我们唯一的生门!”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寻龙诀也好,分金定穴也罢,十个呼吸之内,给老子找出来!”
“找不到,咱们就一块儿死在这儿,下去给你家老太爷作伴!”
陈义的话,象一桶淬了冰的井水,从头到脚浇在张三爷身上。
他看着在煞气中苦苦支撑、随时可能崩碎的八仙阵,又看了看那口不断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悬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陈义没有骗他。
今天,他们和义字堂,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三爷,别信他的!他这是想让我们去送死啊!”旁边的亲信死死拉住张三爷,满脸惊恐。
“滚开!”
张三爷一把将他推开,双眼布满血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都到这份上了,还有别的路走吗?!”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布满铜绿的古老罗盘,又从背包里抽出一根乌黑发亮的洛阳铲。
“所有摸金校尉,听我号令!”张三爷的声音嘶哑而疯狂,“以我为中心,结‘七巧分金阵’!用你们的血,喂你们的铲!”
十几个摸金校尉虽然面色惨白,但听到命令,还是毫不尤豫地行动起来。
他们都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活的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众人迅速站定方位,纷纷掏出自己的洛阳铲,割破指尖,将滚烫的鲜血抹在冰冷的铲刃上。
张三爷站在阵心,将罗盘托在掌心,猛地一口精血喷在罗盘的磁针之上。
“嗡——”
那根原本静止的磁针,象是被注入了生命,开始疯狂地旋转,快到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残影。
“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
张三爷口中念念有词,眼中只剩下那疯狂旋转的磁针,脚下踏着玄奥的步法,围绕着罗盘缓缓转动,整个人仿佛与这片山谷的脉动融为了一体。
这是摸金一派的压箱底秘术,以人血为引,以罗盘为媒,强行窥探地脉走向!
“吼!”
地煞将军似乎察觉到了威胁,棺椁的撞击更加猛烈。
“咔嚓……咔嚓……”
金色气网上的裂纹越来越多,眼看就要彻底崩碎!
“胖三!继续哭!”陈义再次下令。
“啊?”胖三快崩溃了,“义哥,还哭啊?我……我词儿都穷了!”
“那就骂!”陈义的声音冰冷刺骨,“捡难听的骂!骂他有娘生没爹养,骂他一生功业皆是虚妄,骂他死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胖三:“……”
兄弟们:“……”
这他妈是抬棺匠该干的事儿吗?
可命令就是命令。
胖三哭丧着脸,只能硬着头皮,扯开嗓子,把毕生所学的所有脏话,用一种扭曲的哭丧调子,一句句地喷了出来。
“侯爷啊!您怎么就不开眼啊!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要在这鬼地方待着!是不是当年杀人太多,把脑子杀坏了啊……”
这一下,效果拔群。
那地煞将军的意志,彻底被这闻所未闻的羞辱给引爆了。
它放弃了对八仙阵的全面压制,将大部分力量都凝聚起来,似乎要立刻冲破棺材,将胖三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撕成碎片。
八仙阵的压力,骤然一轻!
就在此时,张三爷那边,异变陡生!
他手中罗盘的磁针,猛地停了下来,针尖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指向了东南方三十步开外的一块毫不起眼的青石。
“找到了!”
张三爷面如金纸,用尽全身力气狂吼出声。
“巽位!地下三尺!是这凶穴的‘气眼’!”
陈义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眼中精光爆射,根本没有任何尤豫,对着阵中压力最大、也是力量最刚猛的大牛,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号令。
“大牛!弃阵!”
“用你的命,给老子……”
“砸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