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域并不承认“偏见”。
它只承认概率。
当第三条异常记录被标注为“可学习性”时,相关结构立刻启动了更高精度的统计模块。不是为了裁决,而是为了确认——这种现象,究竟是局部噪声,还是正在形成的趋势。
白砚生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原本与他无关的观测线,开始缓慢却坚定地向他靠拢。
不是锁定。
而是归因尝试。
他们行走的区域并未发生任何显性的变化,规则依旧运转,秩序仍然稳定。可在更深层的统计维度中,一条细微的曲线正在悄然抬头——
非最优选择的存活率,上升了。
幅度不大,却持续。
这在念域的历史数据中,几乎从未出现过。
绫罗心忽然感到一种说不清的压迫感。不是来自威胁,而是一种被无形结构反复扫描的感觉,仿佛她的情绪本身,正在被纳入某种尚未命名的指标。
“它开始算了。”她低声说。
白砚生点头。
念域不擅长理解个体,但极其擅长处理群体。一旦某种行为在统计上具备“可重复性”,即便它本身没有被定义为正确,也会被迫进入分析流程。
而这,正是最危险的阶段。
因为统计不需要意义。
统计只需要数量。
前方,一处念构密集区内,数名修行者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相似的微小偏移——并非完全相同的选择,却都在关键节点上,选择了延后确认。
那不是串通,也不是模仿。
而是一种被环境“允许”后的自然反应。
念域的记录在那一刻出现了明显的延迟。多条本该即时生成的判语,被暂时搁置,转而进入比对模块。
白砚生第一次清楚地看见——
裁定正在被统计挤到后面。
这意味着,世界开始先问一个问题:
“这种选择,会不会越来越多?”
而不是:
“这种选择,是否被允许?”
绫罗心轻声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它迟早会把你定义成源头。”
“它已经在试了。”白砚生回答。
但他并未感到愤怒或焦虑。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发出任何指令,也没有提供任何范式。他只是存在着,按自己的方式继续前行。
如果仅仅因为存在,就足以改变统计结果——
那问题从来就不在他身上。
念域的深层结构中,一条新的内部备注正在生成,尚未对任何存在开放读取权限:
当前观测结论:
变量影响不依赖直接干预。
可能通过“存在本身”产生扩散效应。
这行字没有结论。
却让系统第一次意识到——
它面对的,或许不是一个可以被隔离的异常。
而是一种,正在改变世界“平均值”的存在。
白砚生继续向前。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世界已经无法再假装——
一切仍在原本的轨道上。
统计模块一旦启动,就不会轻易停止。
它不像裁定那样需要理由,也不像修正那样追求结果,它只做一件事——不断累积偏差,直到偏差本身变得无法忽视。
白砚生能感觉到,念域对他的“关注方式”发生了变化。
之前是观察他的行为。
现在,是把他的存在当作一个背景常量,去对比世界在有他与无他时的差异。
这是一种更冷静,也更残酷的审视。
绫罗心的情绪波动被捕捉得愈发频繁。并非因为她变得不稳定,而是因为念域开始意识到——她的情感选择,与统计偏移之间,存在某种尚未被量化的相关性。
不是因果。
但足够接近。
她忽然皱了皱眉,低声道:“它在把我拆开看。”
“我知道。”白砚生的语气很平稳,“但它暂时还不敢下结论。”
因为一旦结论成立,就意味着一个它极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情感,可能是统计变量。
而这,将彻底打破念域长期依赖的理性裁定体系。
前方的念构密集区开始出现一种微妙的“趋同错位”。不同修行者的路径依旧各异,可在关键节点上,他们选择延迟确认的比例正在上升。
不是所有人。
但足够多。
念域尝试介入。
一道修正指令悄然下发,意图恢复原有的即时裁定节奏。然而结果却并不理想——修正成功率,比预期低了整整一个层级。
并非失败。
而是被抵消。
白砚生看得很清楚,那并不是有人在对抗修正,而是修正本身,找不到明确的“错误对象”。
因为那些选择,并没有违背任何已知规则。
它们只是——不再最优。
念域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
大量不最优,却仍然成立的存在路径。
高层结构中,统计曲线被反复放大、压缩、重算。每一次计算的结果都略有不同,却都指向同一个无法忽略的趋势——
世界的“平均服从度”,正在下降。
“它会害怕。”绫罗心轻声说。
“它已经害怕了。”白砚生纠正道。
否则,它不会如此急切地试图用数字,重新夺回解释权。
可数字无法回答一个问题——
为什么存在会选择承担更高风险,只为了保留一次不被定义的可能?
这个问题,不在统计模型里。
念域的深层记录中,一条尚未对外开放的警示标记被悄然加粗:
风险评估更新:
变量影响已进入群体层面。
若持续发展,裁定权威可能出现长期衰减。
这不是宣告。
只是内部提醒。
但白砚生知道,一旦系统开始为“权威衰减”做准备,接下来出现的,就不会再只是观测与统计。
他们继续前行。
身后,是一个正在慢慢偏离自身平均值的世界。
前方,则是念域迟早必须面对的抉择——
是收紧一切,
还是承认:
有些存在,本就不该被平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