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可没有什么平坦宽阔的现代化高速公路。
出了京城,就是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国道,路况极差。
吉普车在这样的路上颠簸得厉害,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光秃秃的树木和荒凉的田野。
颠簸中,林晚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条路,根本不是去火车站的方向。
她转过头,看着身旁目视前方、一脸严肃的顾长庚,冷着脸问道:“你要送我去哪里?”
顾长庚依旧没有看她,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颠簸不平的道路,
一边飞快地转动方向盘躲避着路上的大坑,坚定的说出几个字。
“我和你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林晚秋被顾长庚那句“我和你一起回家”给彻底砸蒙了。
她愣愣地看着顾长庚的侧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和莫名的情绪,用一种近乎冰冷的语气说道:
“顾长庚,你清醒一点!我们已经离婚了!
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离婚了,你现在跟我回去算怎么回事?你让我爹妈怎么跟村里人解释?你跟着回去干什么!”
吉普车猛地颠簸了一下,顾长庚用力稳住方向盘,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前方。
他没有转头,但声音却异常执拗,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定。
“离婚了又怎么样?”他反问,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淅,
“当初我在你家里,奶奶是怎么对我的,你忘了?她给我做的棉鞋,我现在冬天还穿着。她对我的好,我都记着。现在她老人家不行了,我就得回去看看。这是做人的道理,跟咱俩离没离婚没关系。”
他的话朴实,却象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林晚秋的心上。
她一下子哑口无言。
是啊,奶奶当年确实很喜欢顾长庚,总夸他是个有学问又懂礼貌的好孩子,背地里没少把他当亲孙子一样疼。
可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事情不是这么个事情啊!
他一个前女婿,跟着回去算什么?
村里人嘴碎,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自己倒无所谓,可父母能不能接受的了
林晚秋心里又急又乱,可她也知道顾长庚的脾气,他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拗不过他,再争辩下去也只是浪费口舌,浪费时间。
现在,没有什么比尽快赶回家更重要。
实在不行等快到家的时候把顾长庚给赶下来,自己回去。
想到这里,她干脆把头扭向窗外,不再搭理他。
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紧锁的眉头和苍白的脸。
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发动机的轰鸣和车轮碾过碎石路面的“咯吱”声。
这是一段漫长而又辛苦的旅途。
从京城到她那个偏远的山村老家,坐火车都要好几天,开车走这种破烂的国道,虽然会快很多但是很累。
但对于林晚秋和顾长庚来说,这也是他们自从离婚之后,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地单独待在一起。
过去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冷漠、争吵和隔阂,
似乎都被这狭小的空间和共同的目标暂时挤到了一边。
一路上,林晚秋几乎没怎么说话。
她的心早就飞回了老家的土炕上,飞到了奶奶的身边。
她只是焦急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物,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奶奶,你一定要撑住,等我回来。
顾长庚则异常专注地开着车。
这种路况极耗心神,他必须全神贯注。每当遇到大的颠簸,他都会下意识地减速,尽量让车开得平稳一些。
偶尔,他会用眼角的馀光瞥一眼身旁沉默的林晚秋,看到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会放缓语气,开口安慰几句。
“别太担心,奶奶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饿不饿?我包里有饼干,你拿出来垫垫肚子。”
“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到了吃饭的镇子我叫你。”
他的话不多,却象冬日里的一点炭火,虽然微弱,却也驱散了林晚秋心头的一些寒意。
这狭小局促、颠簸摇晃的车厢,也让两个人的关系,
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不那么冰冷和针锋相对了。
车子不知疲倦地跑着,天色从傍晚到墨黑,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吉普车的大灯在漆黑的国道上划开两道明亮的光柱,象是黑夜里唯一的行者。
已经连续开了十来个小时了。
林晚秋被这破路颠簸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象是要散架了一样,屁股更是硌得生疼。
她自己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那个双手紧握方向盘,身体必须时刻保持紧绷状态,还在努力开车的顾长庚,自然是更累的。
此时已经是深夜,路上连一辆过路的货车都看不到了,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引擎声。
林晚秋借着仪表盘微弱的光,偷偷看了一眼顾长庚。
他的脸色在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也有些干裂,额头上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那双总是深邃明亮的眼睛里,此刻也布满了红血丝,写满了疲惫。
林晚秋的心,没来由地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她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地开了口,声音因为长时间没说话而有些沙哑。
“开了那么久了要不,你找个地方停一下,休息一会儿吧。”
这一句话,在这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淅。
顾长庚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猛然听到她这句带着关切的话,整个人明显地一愣。
他下意识地踩了下刹车,车速慢了下来。
他缓缓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林晚秋。
车灯的光从侧面扫过她的脸,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疏离,
而是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她这是在关心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