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的颤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缕涟漪，细微，却打破了漫长的沉寂。
那道缝隙缓缓扩大，混沌的、蒙着水雾的眸光，艰难地穿透沉眠的屏障，一点点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灵室顶部温润的玉光，柔和得不带一丝锋芒。然后是鼻尖萦绕的、熟悉的、混合着月华清露与安神草药香的清冽气息。
最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床边那个几乎与她呼吸相闻的身影上。
白衣，墨发，清冷如昔的侧颜，微微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只手还虚覆在她的腕间，指尖温凉。在她睁眼的瞬间，他仿佛被无形的弦牵动，倏然抬眸。
四目相对。
玉珏的桃花眼里，映着她初醒时茫然虚弱的倒影，也映着灵室玉光，深不见底，却又仿佛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在眸底最深处，轻轻“啪”地一声，碎裂开来，化为一片难以言喻的、近乎失而复得的沉静柔和。
习菱紫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回——断裂的狗尾巴草，指尖猝不及防的冰冷刺痛，体内力量不受控制的疯狂爆发，还有最后那席卷一切的黑暗与空虚……
她没死。
而且，师尊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她能感觉到，手腕上那覆着的指尖传来的、虽不明显却持续不断的温和灵力，以及周身被妥帖安置、温暖安全的环境。
一种巨大的安心感，混着劫后余生的虚弱，让她苍白的小脸上，努力地、一点一点地，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很浅，带着久未牵动肌肉的生涩，唇色也依旧淡，却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初阳，瞬间点亮了她整个脸庞，也照亮了玉珏沉凝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眼底。
“……师尊。”她开口，声音干涩低哑得几乎不成调，气若游丝。
玉珏没有说话，只是覆在她腕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立刻松开，仿佛怕弄疼她。他另一只手已然抬起，掌心中凭空出现一只温玉杯盏，里面是清澈微温的、带着淡淡灵光的“润泽玉露”。
他没有立刻喂她，而是先将玉杯递到她唇边，让她感知到温度和湿润，然后才极缓极缓地倾斜杯沿，让一缕细流滑入她干涸的唇齿之间。
甘霖般的液体滋润了灼痛的喉咙，习菱紫本能地吞咽了一下，虽然只喝了一小口，却觉得浑身的干涸都得到了缓解。她贪婪地想要更多，玉珏却适时收回了杯子。
“慢些。”他终于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清淡，却比往常更低哑了些，仿佛也染上了灵室长夜不散的静谧。
习菱紫乖顺地不再要求，只是用那双恢复了些许神采、却依旧带着浓重倦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喝了水，似乎有了点力气，她舔了舔依旧干燥的唇瓣，想起了昏迷前最后那一刻，自己用尽全力湮灭掉那缕阴煞的感觉。
不是害怕，也不是后悔。而是一种……完成了什么的、微弱的满足感。
她看着玉珏，眼睛弯了弯，那虚弱的笑容里，透出一丝小小的、近乎炫耀般的认真，尽管声音依旧轻得像羽毛：“师尊……我……做到了……”
做到了什么？她自己可能都说不清。是成功“救”了那株（其实是想害她的）野草？还是成功把“坏东西”打跑了？抑或是……没有在师尊赶到前就彻底倒下？
玉珏却听懂了。
听懂了这简单话语背后，那份属于她的、纯粹的坚持与笨拙的努力。听懂了她在力量失控爆发、反噬己身的凶险时刻，那瞬间被激发的、源自本能的“守护”与“对抗”的意志。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点微弱却真实的亮光，看着她苍白脸上那努力维持的笑容，心中那根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弦，终于缓缓地、彻底地松弛下来。一种混杂着疼惜、后怕、骄傲，以及更深沉难言情绪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
他没有说“你做得很好”，也没有说“下次不可如此鲁莽”。他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仿佛给予了习菱紫莫大的肯定与力量。她眼中的光彩更盛了些，尽管身体依旧沉甸甸的，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力，但心情却像是飞了起来。
“师尊……”她又唤了一声，带着浓浓的依赖，以及一点点醒来后才发现全身无处不酸软无力的委屈，“我身上……好没力气……像被阿弃的藤蔓捆了好多圈，又松开了一样……”
一直盘在枕边、紧张关注着的阿弃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喵”了一声，藤蔓小心翼翼、带着讨好意味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玉珏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他伸出手，这次不是探脉，而是轻轻托住她的后颈和后背，用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帮她调整到一个更舒适、半靠着的姿势，又在她的腰后和颈下垫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温软的云绒靠枕。
“力竭反噬，经脉神魂皆需时间恢复。”他解释道，声音平稳，“静心调养，莫要妄动。”
“嗯。”习菱紫乖乖应着，靠在柔软的枕上，确实舒服多了。她转动着眼珠，打量着这间陌生的、却异常舒适温暖的灵室，好奇道：“师尊，这是哪里呀？我们回栖云峰了吗？”
“嗯。”玉珏简短应答，又取过玉杯，喂她喝了第二口玉露。
清凉甘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更多真实的生机感。习菱紫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力气似乎又回来了一点点。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尊，看着他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似乎比往常柔和许多的光芒，心里像是被暖洋洋的温泉水泡着，无比安心。
昏迷时的黑暗与痛苦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此刻，有师尊在，有阿弃在，还有这间暖暖的、香香的屋子，一切都好。
她忍不住又弯起嘴角，尽管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沉重的倦意再次上涌。
“师尊……”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变成了呓语，“我睡了好久哦……你是不是……一直守着我呀……”
话未说完，浓重的睡意已然将她再次捕获。刚刚苏醒的神魂还太虚弱，无法长时间维持清醒。
玉珏看着她迅速重新闭上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肌肤上投下安静的阴影，呼吸再次变得均匀绵长，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无意识的沉眠，而是带着安心与疲惫的、修复性的自然睡眠。
他维持着扶托的姿势片刻，确认她已然安稳睡去，才缓缓将手臂抽出，重新为她掖好云被。
灵室内重归寂静，唯有温玉荧光柔和流淌。
玉珏坐回蒲团，目光落在她再次沉静的睡颜上，久久未动。
直到脑海中，系统sd250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滴……目标习菱紫苏醒确认，意识恢复，生命体征稳定回升中……初步沟通能力确认……玉珏宿主，她刚才说‘做到了’……是指……”
“无事。”玉珏在心中淡淡打断，“继续监测恢复数据。”
“是。”系统立刻噤声。
玉珏缓缓阖目，开始调息。只是这一次，萦绕周身的灵力流转，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圆融平和。
徒儿苏醒，第一眼看到他，第一句话是对他说的“做到了”。
这便够了。
至于后续的休养，力量的掌控，外界的风波……都且等她，真正养足了精神再说。
窗外，栖云峰的晨雾正悄然散去，天光渐亮。新的一天，似乎也因这声虚弱的“师尊”和那个努力的笑容，而显得格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