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散去时,陆见微没有立刻睁开眼睛。
他先“感觉”到了——不是视觉、听觉、触觉这些基础感官,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对“存在”本身的感知。皮肤下的银色纹路像刚刚通电的精密电路,细密地脉动着,将周遭世界的信息直接泵入意识深处。
他站在客厅中央,闭着眼,却能“看”到:
左前方三米,沙发扶手上那道去年被新月无意中划破的裂痕,皮革纤维的断裂角度、灰尘堆积的厚度、甚至微生物活动的微弱痕迹,都以数据流的形式清晰呈现。
头顶天花板的裂缝,延伸轨迹、应力分布、未来三个月可能扩展的概率(47)——边界之眼的被动接收模式,正在将现实世界解析成一幅由规则、物质、概率构成的立体图谱。
他睁开眼,银色的瞳孔深处有细碎的光屑流转,随即恢复正常。
“三阶……”陆见微低声自语,抬起右手。
皮肤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当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手背上时,能看见极淡的、仿佛水银在皮下流动的光泽。,被他自己刻在血肉里的那个微型阵法压制着,暂时稳定。
但他能感觉到“门”的存在——就在胸腔正中,像一颗缓慢自转的多面体水晶,每一面都映照出不同的规则图景。门后,那个“观察者”的视线依然存在,平静,耐心,不带情绪。
只是注视。
陆见微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午后的城市在眼前展开,但与以往不同。边界之眼自动过滤掉无关信息,只标记出异常点:三条街外的变电站能量流动有03的损耗(可能线路老化)、对面楼顶的鸽子群中混着一只羽毛带有微弱辐射的个体(疑似接触过深渊残留物)、楼下便利店收银员的情绪能量呈现暗红色(焦虑程度偏高)……
三阶带来的不仅是力量提升,更是感知维度的跃迁。现实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布满数据流和规则线的透明模型。
“得学会控制。”陆见微闭上眼睛,强行将边界之眼的接收强度调低三档。
世界恢复正常。
只有空气中浮动的灰尘,阳光的温度,还有——
腰间储物腰带传来的规律脉动。
陆见微低头,解下腰带。皮革表面那些原本只是装饰的银色纹路,此刻正随着脉动明暗交替,频率与他的心跳同步。这是晋升三阶后出现的变化:储物空间与现实世界的隔离减弱,内部物品的状态能被模糊感知。
他打开腰带内侧的隐藏夹层。
一个蜷缩的身影静静躺在压缩空间中——新月,保持着沉睡时的姿势,双手交叠在胸前,长发如墨色绸缎般铺散。她的皮肤比之前更苍白了,几乎能看见皮下淡青色的血管纹路,但那种苍白并非病态,而更像某种精致的瓷器。
最明显的变化在她的额头。
那里原本只有陆见微留下的契约印记,现在却多了一道极细的、血红色的竖纹,从眉心向上延伸约两厘米,像一道闭着的第三只眼。
“该隐血脉在苏醒……”陆见微轻声说。
他小心地将新月从储物空间中移出,放在沙发上。
就在身体接触现实空气的瞬间,新月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陆见微屏住呼吸。
她的手指先动了——右手食指轻微弯曲,指甲在沙发布料上划过细微的声响。然后是眼皮,缓慢地,像推开一扇沉重石门般,睁开了。
瞳孔是深褐色的,但深处有一圈极淡的血色光晕在缓慢旋转。她眨了眨眼,眼神从空洞逐渐聚焦,最终定格在陆见微脸上。
“……阿微?”
声音很轻,带着久睡初醒的沙哑,但咬字清晰。
陆见微的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不是因为她醒了,而是因为那个称呼——不是“知微”,不是“队长”,而是“阿微”。在深渊里她一直用称号,回到现实后,这份自然而然的亲昵反而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嗯。”他蹲下身,与她平视,“是我。感觉怎么样?”
新月没有立刻回答。
她慢慢地坐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像一台很久没上油的精密机器在重新适应运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十指张开又握紧,反复三次。
“不一样了。”她说,“身体……轻了,但又重了。说不清楚。”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这里是……”
“我家。现实世界。锦标赛结束了,我们赢了。”陆见微顿了顿,“你现在是三阶……算是。”
“三阶?”新月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种天真的困惑,“我睡了多久?”
“从镜之回廊战斗到现在,现实时间大约三十小时。但你在储物空间里,时间流速不一样,对你来说可能是……”
“一百二十七天零九小时。”新月脱口而出,随即自己也愣住了,“我……我怎么知道?”
陆见微眼神一凝:“血脉记忆?”
新月按住太阳穴,眉头微蹙:“脑子里多了些……碎片。城堡、血月、长桌、穿黑袍的人……还有一句话,一直在重复。”
“什么话?”
“‘血宴将启,归位者得享永恒。’”新月的瞳孔中血色光晕骤然加深,但下一秒又恢复正常。她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些碎片甩出去,“头有点痛。”
陆见微伸手想扶她,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肩膀时停住了。
皮肤下的银色纹路突然传来刺痛——不是警告,而是一种共鸣。他的“门”和新月额头那道血纹之间,产生了某种微弱的、规则层面的共振。
“……阿微?”新月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
陆见微收回手:“没事。你先适应一下身体,我去给你倒水。”
他转身走向厨房,背对新月时,迅速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里的银色阵法正在轻微发烫,与新月的血纹共振频率完全同步。
门,和血。
镜之髓,和该隐血脉。
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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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
门被敲响——不是按门铃,而是用拳头砸,砰砰砰三下,力道大得整扇门都在震颤。
陆见微刚打开门,一个高大身影就挤了进来。
“老陆!我听青瓷说你回来了——卧槽!”陈启山话说到一半,突然刹车,瞪大眼睛盯着沙发上的新月,“月妹子醒了?!”
他今天穿了件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衬衫,配沙滩短裤和人字拖,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睡醒,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我刚从海边度假回来虽然现实世界现在是冬天”的违和感。
“启山哥。”新月从沙发上站起来,微微点头——动作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但配上她苍白的脸和额头的血纹,有种诡异的萌感。
陈启山愣了两秒,然后一个箭步冲过去,绕着新月转了三圈。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气色还行,就是太白了,得多晒太阳!眼睛有神了,好事!这额头是啥?新纹身?挺酷!”他伸手想去摸那道血纹,但在最后一厘米停住了,转头看陆见微,“能碰不?”
“暂时别碰。”陆见微说,“血脉苏醒的显化,可能有未知效果。”
“得嘞!”陈启山收回手,从沙滩裤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包……牛肉干,“来,月妹子,吃点补补!你启山哥特制,加了枸杞红枣当归,养生!”
新月接过牛肉干,看了看包装上“香辣味”三个字,又看了看陈启山期待的脸,撕开包装咬了一口。
咀嚼。
吞咽。
然后她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不是害羞,是辣的。
“水……”她嘶声说。
陈启山一拍大腿:“忘了你不能吃辣!等着!”转身冲进厨房,三秒后端着一杯水跑回来,“温的!刚好入口!”
陆见微看着这一幕,嘴角抽了抽:“你怎么知道水温刚好?”
“琉璃体魄三阶新能力!”陈启山得意洋洋,“我现在是个人形温度计兼微波炉兼冰箱!精度正负01度!月妹子你以后想吃热饭喝温水就找我,秒搞定!”
新月喝完水,缓过气来,认真地看着陈启山:“谢谢启山哥。”
“哎!客气啥!”陈启山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对了,青瓷说她晚点到,先去采购点东西。咱们中午吃啥?我下厨!”
陆见微想起上次陈启山下厨把厨房炸了的经历:“……点外卖吧。”
“看不起谁呢!我现在三阶了,对火候的控制那是——”陈启山话没说完,口袋里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脸色微变,“等等,是青瓷……喂?啥?超市促销打起来了?你被卷进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顾倾城冷静的声音:“不是我被卷进去,是两个大妈抢特价鸡蛋发生冲突,我正好在分析货架陈列数据,被误伤了。鸡蛋碎了十二个,溅到我身上三个。需要赔偿金额384元,已支付。预计十五分钟后抵达。”
“鸡蛋战?现实世界果然凶险!”陈启山挂掉电话,严肃地说,“老陆,咱们得给青瓷配个保镖。”
陆见微懒得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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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
门铃响了一声——礼貌,克制。
陆见微开门,顾倾城站在门外。
她换了身衣服,浅灰色针织衫配白色休闲裤,长发简单扎成低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眼镜(数据分析时用)。整个人看起来像刚下班的白领,除了左手提着的塑料袋里确实装着……鸡蛋。
“补充蛋白质。”顾倾城走进来,把塑料袋放在桌上,然后看向新月。
两人对视。
三秒后,顾倾城走上前,伸手——不是握手,而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新月额头的血纹。
“体温362度,血纹区域局部温度378度,有微弱能量辐射。”她收回手,数据流在瞳孔深处一闪而过,“月牙儿,欢迎回来。”
新月眼睛亮了亮:“倾城姐。”
这个称呼让顾倾城嘴角极轻微地上扬了03度——陆见微通过边界之眼捕捉到了这个微小表情。
“身体状况初步扫描完成。”顾倾城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基础生理参数稳定,但血液成分出现异常:红细胞携氧量提升40,白细胞活性增强,血小板聚集速度是常人的三倍。另外,脑波频率在alpha和theta波段之间不规则跃迁,疑似接收非感官信息。”
她抬头看向陆见微:“和你同化状态的脑波有173的相似性。”
“门和血的联系。”陆见微低声说。
新月毫不犹豫:“我同意。”
“好。”顾倾城在平板上操作,“明天开始,每天上午十点,我来给你做基础检查。另外,这些给你。”
她从包里又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部智能手机、一个智能手表、还有一副无线耳机。
“现实世界生存基础装备。”顾倾城把手机递给新月,“我已经预装了必要软件,通讯录里有我们三个的号码。手表监测生命体征,耳机用于随时通讯。有任何不适或异常,立刻按手表侧面的红色按钮。”
新月接过手机,笨拙地划开屏幕——壁纸是一轮弯月,下面写着“月牙儿专用机”。
她看向顾倾城,眼神柔软:“谢谢倾城姐。”
“职责所在。”顾倾城推了推眼镜,但陆见微注意到她耳根微微泛红。
陈启山在旁边看着,突然叹了口气:“唉,我都还没送月妹子礼物呢……”
“你送了牛肉干。”新月认真地说,“虽然很辣。”
“那不算!那是零食!”陈启山抓抓头发,“这样,明天!明天我带你去我店里,你看上啥随便拿!我陈启山别的不多,就是古董多!”
“古董店?”新月好奇。
“对!‘藏山阁’,城南古玩街最大的店!”陈启山挺起胸膛,“你启山哥我可是正经生意人!”
陆见微默默想起上个月陈启山卖出去的那个“明代青花瓷瓶”——实际上是上周刚从义乌批发来的工艺品,但因为陈启山用琉璃体魄给瓶子做了层“岁月包浆”,愣是骗过了三个专家。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说。
“明天上午十点,藏山阁集合。”陆见微说,“今天先休息。新月刚醒,需要适应。”
“成!”陈启山一拍手,“那午饭……”
“外卖到了。”顾倾城看了眼手表,“三分钟前下的单,预计还有八分钟送达。我点了四人份的营养套餐,配比符合三阶探索者能量需求。”
陈启山张了张嘴,最后竖起大拇指:“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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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
顾倾城带着新月去客房休息,顺便教她用那些电子设备。
陈启山瘫在沙发上,看着陆见微在阳台摆弄那盆绿萝——他用指尖轻触叶片,一丝微弱的银色能量渗入,原本发黄的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绿。
“老陆。”陈启山突然开口。
“嗯?”
“月妹子她……”陈启山坐直身体,难得露出正经表情,“她额头那个,还有那些记忆碎片,会不会有危险?”
陆见微停下动作:“不确定。该隐血脉在深渊记载里是顶级神秘血脉之一,但相关资料太少。只知道与永生、血统、契约有关。”
“契约……”陈启山看向陆见微,“和你的那个灵尸契约,会不会冲突?”
“暂时没有。反而有种……互补感。”陆见微抬起手腕,银色阵法在皮肤下微微发光,“我的门,她的血,都在苏醒。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启山沉默片刻,然后咧嘴笑了:“管他呢!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月妹子是咱们的人,谁敢动她,先从我琉璃体魄上踏过去!”
这典型的陈启山式乐观让陆见微也笑了笑:“对了,青瓷她……”
“青瓷咋了?”
“她刚才监测新月的时候,心跳频率比平时高8。”陆见微说,“虽然表面冷静,但明显在担心。”
陈启山眨眨眼:“老陆,你现在连人家心跳都能‘看’见了?”
“边界之眼的被动效果。只要不刻意控制,周围十米内生物的基础生理参数会自动流入意识。”陆见微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吵。”
“那你也能看见我心跳?”陈启山突然紧张起来,“现在多少?”
“每分钟七十二,正常。但刚才说到新月的时候,瞬间跳到八十五。”
陈启山老脸一红:“咳咳!那什么,我去洗碗!”
他逃也似的冲进厨房。
陆见微站在阳台,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手腕上的阵法又传来微弱的共振——新月在客房里,血纹正在与他的门共鸣。同时,边界之眼被动接收到的城市能量图谱中,出现了三个新的异常点:城南旧工厂区、城北水库、还有……藏山阁所在的那条古玩街。
现实世界,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三阶之后,他们看到的,可能是这个世界更深层的真实。
而这份真实,或许比深渊更加凶险。
陆见微闭上眼睛,让意识沉入体内那道门。
门后的观察者,依然在注视。
但这一次,陆见微有种感觉——
它看的可能不只是他。
还有新月。
还有这个正在发生某种变化的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