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药剂店,博尔没有直接回家,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件约好的事。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蜜酒镇的南门快步走去。
远远地,就看到南门外那片平日里空旷的草地上,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影。
他们大多穿着干净但普通的亚麻布衣或皮匠、木匠的工装,不象冒险者那样全副武装,脸上也少了几分常年刀口舔血的戾气,更多的是市井生活的烟火气和一种温和的善意。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快刀多恩。
他今天难得没穿那身战斗皮甲,换了一身利落的深色猎装,背着一个小包裹,正翘首以盼。
看到博尔的身影,他眼睛一亮,远远就挥了挥手,等博尔走近,便笑着调侃道。
“嘿!咱们的森林之眼,现在可真是大忙人了啊!居然难得迟到了!我还以为你被哪个贵族小姐请去当护花使者了呢!”
博尔笑着走近,对众人点头致意,对多恩解释道。
“路上有点事耽搁了,在法隆大叔的药剂店里帮他看了会儿店。”
人群里响起几声善意的轻笑。
博尔成为职业者、特别是神莓的事情,在蜜酒镇早已传开,这些曾经的同伴有不少也听说了,眼中除了好奇,也多了几分亲近的自豪感。
“人都齐了?”
博尔看了看,除了多恩,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铁匠学徒汤姆、面包房帮工玛丽、在镇上杂货铺做伙计的杰克都是些靠着正当手艺或工作,在镇上安稳生活的人。
他们之中,只有多恩和博尔,最终选择了成为在刀尖上跳舞的冒险者。
“齐了齐了!就等你了!”
多恩拍了拍手,招呼众人。
“好了,既然博尔也到了,那咱们就出发吧!目标,西南方向,老地方!还记得路吧?”
“记得!怎么不记得!”
“走!好几年没回去了,不知道亨利神父身体怎么样。”
“是啊,这次一定要好好帮帮忙!”
众人应和着,脸上都露出了混合着怀念、感慨和一丝近乡情怯的复杂神情。
他们自发地排成松散但有序的队伍,跟着多恩和博尔,踏上了通往西南方的小径。
这支队伍的气氛,与博尔平日里接触的冒险者队伍截然不同。
没有肃杀,没有对潜在危险的过度警剔,更多的是老友重逢的轻松交谈和对过往的追忆。
“说起来,还是多恩你收到亨利神父的来信,才知道孤儿院那边情况不太好。”
队伍中,面包房帮工玛丽,一个脸上带着雀斑的爽利姑娘说道。
“是啊,神父在信里说,这些年收留的孩子少了,帝国拨下来的补贴也时有时无,院里的好多房子都年久失修,屋顶漏雨,墙壁开裂,眼看冬天就要来了,再不修补,孩子们可要受罪了。”
多恩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封已经有些皱巴巴的信,小心地抚平。
“所以你就把我们都叫上了?”
铁匠学徒汤姆,一个膀大腰圆的壮小伙笑着接口。
“正好,我师傅新教了我几手修补铁器和加固木头的本事,这次正好派上用场!工具我都带上了!”
“我也带了些结实耐用的粗麻绳和防水的油布!”
杂货铺伙计杰克不甘示弱。
“我没什么手艺,就出点力气,帮着搬搬抬抬!”
其他人也纷纷说道。
博尔走在多恩旁边,听着众人的话,心中也泛起涟漪。
他这次之所以答应多恩的邀请,除了因为最近生意稳定、手头宽裕了些,也是因为收到了多恩的传信,想起了那个给予他短暂庇护的地方,想起了那位总是很忙碌、但对每个孩子都尽量温和的亨利神父。
虽然他在那里的记忆大多与饥饿和孤独有关,但那份在最无助时给予的、哪怕微不足道的庇护,依然值得他回报。
“最近灰森林外围也没什么猎物,闲着也是闲着,过来出份力也好。”
博尔对多恩说道,解释了自己同意的原因。
多恩点点头,没有多说,但眼神里多了一份理解。
他们这些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即使走上了不同的路,心底对那个家的感情,总是有些相似的。
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小径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出现在眼前。
空地中央,几栋由粗糙的原木和石头搭建起来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低矮建筑,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那就是龙焰帝国边境第十七号孤儿院,他们这群人共同的、充满了复杂记忆的家与记忆中相比,眼前的光景显得更加衰败了。
木屋的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已经开始腐朽的原木。
有几处屋顶明显塌陷下去,用一些破烂的木板和油毡勉强盖着,在风中摇摇欲坠。
院子角落那口曾经是孩子们打水嬉戏的古井,井台也塌了一角,长满了滑腻的青笞。
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到几个孩子的身影,只有几十件洗得发白的、打着补丁的衣物,晾在院子里一根歪斜的竹杆上,在秋风中孤零零地飘荡。
相比起来十几年前,那么浩浩荡荡的晒衣服可真是不一样。
一种物是人非、时光流逝的苍凉感,笼罩了这片曾经充满了哭闹、奔跑和偶尔欢笑的土地。
看到这副景象,队伍里的谈笑声渐渐停了下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有怀念,有心酸,也有一种松了口气般的庆幸。
“唉……破败成这个样子了。”
多恩打破了沉默,低声说道。
“是啊,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又破了不少。”玛丽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过,衰败了也好。”
铁匠汤姆瓮声瓮气地接了一句,说出了很多人心里没说出的话。
“起码这证明,这些年送到这里来的孤儿少了。没那么多孩子失去爹妈,也没那么多家庭破碎到连个亲戚都找不到,这,总归是件好事,对吧?”
众人闻言,都沉默地点了点头。
衰败的孤儿院,从另一个角度看,或许正意味着边境的安宁,意味着更多孩子能在完整的家庭中长大。
这份复杂的心情,难以用言语完全表达。
“好了,别感慨了。”
博尔深吸一口气,目光从那片衰败的建筑上移开,看向了主屋那扇虚掩的木门。
“既然来了,就动手吧。”
“亨利神父应该在里面。先把能修的地方修好,让孩子们能安稳过冬,才是正事。”
“对!干活!”
“走!找神父去!”
众人重新打起精神,扛着工具,带着材料,朝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木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