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时将近。月隐星稀,山风微凉。
小院内一片宁静。林墨早已入睡,发出均匀的鼾声。苏妙晴、武明月、白灵儿、胡璃四女各自在房中静修,气息内敛。小草和小石头挤在一张床上,睡得正香。呦呦卧在屋檐下,茸角泛着微光。新来的枯木老人,则盘坐在草棚的干草铺上,闭目调息,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坚定的新生机,心中一片平和。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与他本源隐隐共鸣的波动,自极远处传来,触动了枯木老人沉睡千年的神魂印记。他猛地睁开眼,眼窝中绿火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疑。
“这是药王宗镇宗玉符的气息?而且是宗主亲至?”枯木老人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这玉符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乃是他失踪前亲手炼制,交由宗主保管,唯有宗门遭遇大事或寻访他时才会动用。如今这气息正飞速靠近,且目标明确,直指这小院!
“他们寻来了?”枯木老人心中一紧。若是从前,他定然欣喜若狂,可如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残破之躯,又感受了一下周遭那无处不在的祥和道韵,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药王宗,是他的根,是他耗费无数心血建立、又因他失踪而衰落的宗门。可如今的他,受前辈再造之恩,得窥无上大道,心境早已不同。更重要的是,他深知自己如今状态,一旦回归宗门,以宗主木易的性子,必会倾全宗之力为他疗伤,甚至可能铤而走险,去寻那些虎狼之药,反而可能坏了前辈为他梳理的根基,甚至为这小院带来麻烦。
“不行不能让他们贸然前来,冲撞了前辈清修。”枯木老人挣扎着起身,想要在药王宗人到来之前,出去拦住他们。可他刚恢复一丝气力,步履蹒跚,如何能快得过元婴修士的遁光?
就在他焦急之时,院外三十里处,玄天宗与万妖谷的别院中,同时有数道身影升空。玄天宗执事与万妖谷妖将遥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药王宗宗主亲至,这可不是小事。
“木易道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玄天宗执事朗声问道,声音在夜空中传开。这是规矩,既然在此设立别院,便有护卫之责,需问明来意。
数道遁光在小院三十里外停下,显露出木易真人、叶长老及两名弟子的身影。木易真人脸色凝重,手持寻踪玉符,玉符光芒正指向小院方向,闪烁不定。
“玄天宗、万妖谷的道友,”木易真人拱手,语气急促,“贫道感应到本宗枯木太上长老气息于此地显现,特来寻访,绝无冒犯之意,还请行个方便!”
“枯木老人?”玄天宗执事与万妖谷妖将都是一惊。那位千年前失踪的丹道巨擘,竟然在此地?
“木易宗主,非是我等阻拦。只是此地乃前辈清修之所,曾有明言,不喜喧扰。贵宗太上长老若真在此,也当前去通禀,得前辈允许,方可入内拜访。”玄天宗执事沉声道,寸步不让。他们在此驻扎,首要任务便是维护此地安宁,防止外人惊扰“前辈”。
“这”木易真人心急如焚,玉符显示师叔气息微弱,恐有不测,他哪里等得及通禀?“道友,师叔状态似乎不佳,贫道心忧如焚,可否通融一二,容我靠近些许,确认师叔安危?”
“不可。”万妖谷妖将瓮声瓮气地打断,“此地百里之内,未经允许,不得擅入。木易宗主,请回吧。”
气氛一时僵持。木易真人身后,叶长老等人手按法器,神色紧张。玄天宗与万妖谷弟子也暗自戒备。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咯吱。”
小院的竹篱笆门,忽然被从里面推开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林墨揉着惺忪的睡眼,披着件外衣,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嘴里还嘟囔着:“大半夜的,谁啊?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他晚上水喝多了,起夜方便,刚躺下就听到外面隐约有说话声,被吵得睡不着,心里有点火大,便出来看看。
月光下,林墨睡眼朦胧,头发蓬乱,趿拉着布鞋,一副刚被吵醒的普通青年模样,毫无气势可言。
然而,在木易真人、叶长老等人眼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但见这位“前辈”虽衣着朴素,睡眼惺忪,然其周身道韵浑然天成,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看似随意一站,却暗合天道轨迹!尤其那慵懒中带着一丝不悦的眼神扫来,木易真人只觉神魂一颤,仿佛被整个天地凝视,元婴都为之战栗!这是何等深不可测的境界?返璞归真,莫过于此!
“前前辈!”木易真人连忙收起玉符,整理衣冠,深深一揖到地,“药王宗木易,携门下弟子,深夜冒昧打扰前辈清修,罪该万死!实因感应到本宗枯木师叔气息在此,心忧师叔安危,情急之下方才失态,还请前辈恕罪!”他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恭敬无比。
林墨这会儿才看清外面黑压压站着一群人,有道士有看起来像江湖客的(万妖谷的化形妖将),为首的老道还对自己行礼,口称前辈,顿时一个激灵,睡意醒了大半。又是因为“前辈”这个称呼!他头疼地摆摆手:“哎呀,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就是个种地的!你们找谁?枯木?哦,你说草棚里那老爷子啊?他是在我这儿。”
木易真人心头一震,前辈果然承认了!师叔真的在此!他连忙道:“正是!枯木师叔乃本宗太上长老,千年前失踪,我等寻觅已久。不知师叔如今可还安好?”他语气急切,带着担忧。
林墨挠挠头:“你说那老爷子啊?看着是挺惨的,饿得皮包骨头,差点没了。现在好点了,能喝点粥了,在草棚里歇着呢。你们是他家里人?来找他回去的?”
家里人?木易真人一愣,随即狂喜!前辈说师叔“能喝点粥了”,这是说师叔伤势有起色?而且前辈语气平和,似乎对师叔并无恶意!他连忙道:“正是!枯木师叔乃本宗擎天之柱,晚辈等日夜思念。不知不知可否让晚辈见师叔一面,以安众心?”他眼巴巴地看着林墨,生怕被拒绝。
林墨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眼前这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叹了口气。大半夜的,让人家在山门口站着也不像话,那老爷子看起来也挺可怜,有家人来找总是好事。
“行吧,进来吧。不过小声点,别吵着别人睡觉。”林墨打了个哈欠,转身往院里走,顺便对玄天宗和万妖谷那边摆摆手,“没事了没事了,都散了吧,是来找人的。”
玄天宗执事和万妖谷妖将见“前辈”发话,自然不敢多言,恭敬行礼后,退回各自别院,但神识依旧关注着这边。
木易真人大喜过望,连声道谢,示意叶长老等人收敛气息,放轻脚步,跟着林墨走进了小院。
一进院子,木易真人便觉浑身一轻,浓郁到化不开的天地灵气与祥和道韵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更让他震惊的是,院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玄妙道则。那菜地、那水井、那石凳、那茅屋无不平凡,又无不非凡!他悄悄运转药王宗秘法,试图感知枯木师叔的具体位置和状态。
而此刻,草棚中的枯木老人,早已感应到外面的动静。听到林墨那句“进来吧”,他心中叹息一声,知道躲不过了。他挣扎着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佝偻的背脊,拄着一根林墨给他找来的木棍,颤巍巍地走出草棚。
月光下,师徒相见。
木易真人看到枯木老人的第一眼,眼眶瞬间红了。眼前这人,形销骨立,须发枯槁,气息微弱,与他记忆中那位丰神俊朗、丹道冠绝天下的师叔判若两人!唯有那双深邃眼眸中偶尔闪过的一丝神光,还能看到昔日的影子。
“师叔!”木易真人再也按捺不住,疾步上前,就要跪拜。
“站住!”枯木老人却猛地一声低喝,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手中木棍一顿地,一股无形气劲托住了木易真人下拜之势。“此地乃前辈清修圣地,岂容喧哗跪拜?惊扰了前辈,你担待得起吗?!”
木易真人浑身一震,连忙止住脚步,冷汗涔涔而下。是了,自己险些失态!他连忙向林墨躬身:“晚辈失礼,前辈恕罪!”
林墨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这老爷子脾气还挺大?他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倒碗水。”他觉得人家师徒重逢,肯定有话要说,自己在这碍事,便转身去了厨房。
见林墨离开,枯木老人才稍微放松,看向木易真人,眼中神色复杂,有欣慰,有关切,更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
“木易,你来了。”枯木老人声音低沉。
“师叔!您您怎会在此?千年不见,您怎会变成这般模样?弟子等寻您寻得好苦啊!”木易真人虎目含泪,上前想要搀扶,却被枯木老人抬手制止。
“此事说来话长。”枯木老人摇摇头,目光扫过小院,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畏与感激,“为师千年前为求突破,修炼‘枯木逢春大法’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苟延残喘至今。若非得蒙此间主人——林前辈垂怜,以无上神通将我自魔障中唤醒,又以大道米粥为我续命疗伤,重塑根基,为师早已魂飞魄散,化为枯骨了。”
“大道米粥?”木易真人一愣。
“便是你方才所见,前辈手中所端的寻常米粥。”枯木老人眼中闪过异彩,“然其中蕴含的无上道韵与造化生机,堪比仙丹!前辈的境界,早已超脱丹道桎梏,臻至造化由心、万物为药的至高之境!你观这院中草木,哪一株不是大道载体?你呼吸这院中空气,哪一口不是灵气琼浆?为师在此三日,所见所感,胜过枯坐千年!”
木易真人与其身后叶长老等人听得心神震撼,难以置信。但他们亲眼所见这小院神异,亲身体会此地道韵,又由不得他们不信。再看枯木师叔,虽然形容枯槁,但气息平稳,眼神清明,与传闻中走火入魔的癫狂之态截然不同,显然所言非虚。
“前辈大恩,药王宗上下,没齿难忘!”木易真人朝着厨房方向,再次深深一揖,心中对林墨的敬仰已达顶点。
“师叔,既然您已无恙,还请随弟子回宗吧!宗门不可一日无您坐镇啊!”木易真人恳切道。
枯木老人却缓缓摇头,目光坚定:“木易,为师不回去了。”
“什么?!”木易真人大惊失色。
“为师这条命,是前辈所赐。为师的大道,亦在前辈院中得以重续。”枯木老人看着菜地,看着水井,看着那平凡的茅屋,眼中满是虔诚与向往,“此乃无上机缘,为师愿效犬马之劳,侍奉前辈左右,聆听大道妙音。宗门之事,有你主持,为师放心。你且回去,约束弟子,莫要再来打扰前辈清修。若有机缘,前辈自会垂怜。”
“师叔!这如何使得!您乃本宗太上长老,岂可”木易真人急了。
“糊涂!”枯木老人低喝一声,眼中绿芒一闪,虽修为十不存一,但千年积威犹在,“你以为,留在前辈身边,是委屈了为师?你可知,能在此地聆听大道,便是为宗门谋取的最大福缘!你且看——”他伸手指向菜地中一株叶片微卷的茄子,“此物三日内,必结蕴含纯阳之气的灵实,于调理阴虚火旺有奇效。此等化腐朽为神奇、点凡物为灵药的手段,你药王宗丹典之中,可有记载?”
木易真人顺着他所指看去,以他浸淫丹道数百年的眼力,立刻看出那茄子非同凡响,生机内蕴,道韵自生,果然如师叔所言!他心中骇然,这等手段,闻所未闻!
“再看那井中之水,那石凳,那寻常饭菜,哪一样不蕴含道韵生机?”枯木老人语重心长,“木易,你的眼界,莫要只局限于丹炉与灵草。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前辈便是在这最平凡处,演绎无上大道。能追随前辈,是为师的造化,亦是药王宗的机缘!你明白吗?”
木易真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师叔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在他脑海中轰鸣。他再看向这小院,目光已然不同。是啊,自己一心只想请回师叔,重振宗门,却未曾想,师叔留在此地,或许才是对宗门最大的贡献!若师叔能在此悟得无上丹道,哪怕只得一丝皮毛,也足以让药王宗重现辉煌!
想通此节,木易真人心中豁然开朗,又是惭愧,又是激动。他再次向枯木老人躬身:“弟子愚钝,谢师叔点醒!师叔能得遇明主,参悟大道,乃我药王宗之福!弟子这便回宗,严令门下,绝不再来打扰前辈与师叔清修!只盼师叔早日得道,福泽宗门!”
枯木老人欣慰地点点头:“你能明白,甚好。去吧。”
这时,林墨端着几碗水从厨房出来,见几人还在说话,便招呼道:“聊完了?来,喝口水,大老远跑来,辛苦了吧?”
木易真人等人连忙接过陶碗,看着碗中清澈的井水,感受着那磅礴的生机与道韵,手都在发抖。这就是师叔所说的“大道之水”啊!他们珍而重之地小口啜饮,只觉得一股清流直透神魂,往日修行中的许多滞涩之处,竟有松动之感!
“多谢前辈赐水!”木易真人等人恭恭敬敬地将水喝完,只觉得神清气爽,修为都有所精进,对林墨的敬畏更是无以复加。
“行了,人你们也见了,老爷子挺好的,就是还得养养。天也晚了,要不你们就在这儿凑合一宿?草棚还能挤挤。”林墨好心提议。他看这几人风尘仆仆,大半夜的赶回去也不安全。
木易真人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晚辈等已叨扰前辈许久,岂敢再留宿?晚辈等这便告辞,绝不打扰前辈休息!”开玩笑,前辈的清修之地,他们哪敢留宿?能喝上一碗道韵之水,已是天大的造化。
“那行吧,路上小心。”林墨也不强留,将他们送到院门口。
木易真人等人再次恭敬行礼,然后化作数道遁光,悄然而去,转眼消失在天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林墨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挠挠头:“这老头家里人还挺客气。行了,老爷子,你也回去歇着吧,夜里风凉。”他打了个哈欠,回屋继续睡觉了。
枯木老人站在院中,望着木易等人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林墨的屋子,心中一片宁静。他知道,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他的归宿了。他缓缓走回草棚,盘膝坐下,开始运转功法,吸纳院中道韵,修复伤体。这一次,他心无旁骛。
远处山崖阴影中,幽泉的身影缓缓浮现,脸色阴沉如水。他本想借药王宗之手试探甚至激化矛盾,却没想到,那枯木老人非但没死,似乎还被“点化”了?药王宗宗主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对那小院主人恭敬有加,丝毫冲突未起!
“可恶!又失算了!”幽泉咬牙,“那老鬼命真大!不过他既选择留下,或许,仍有利用价值”他眼中幽光闪烁,身形再次融入黑暗。
小院重归宁静。然而,枯木老人的留下,药王宗宗主的离去,以及幽泉那未曾熄灭的阴谋,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波,或许正在酝酿。
而我们的主角林墨,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梦见自己种出了一屋子会发光的茄子,笑得合不拢嘴。
月渐西沉,东方既白。新的一天,又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