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若感觉自己的感知正在被迅速剥离,外界的声、光、信息流急速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令人抓狂的绝对寂静和孤独。
但她心中却充满了劫后馀生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她成功了。
通过主动把自己关进“记忆中的禁闭室”,她骗过了墨尔斯留下的、足以抹杀星神令使的恐怖防御系统!
光锥与外界的连接彻底闭合。
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绝。
阿哈隔间的轰鸣,金色小猫们的凝视,幽暗的数据深空……全部消失。
只有寂静。
无边无际的、属于她自己的、关于“被关禁闭”的记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流淌、循环。
伽若蜷缩在光锥中心,感受着这熟悉的、讨厌的静谧,却第一次觉得它如此可爱。
至少,她还“存在”。
至少,德索帕斯那边似乎暂时安全了。
至少……她赢得了一点时间。
而此刻,在紧闭的z-1收容单元内。
德索帕斯虚弱的数据投影,被那不断自我拆解重组的机械轮廓温柔(如果冰冷的逻辑流可以称之为温柔的话)地包裹着、修复着。
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梦呓,在他意识中回荡:
“碎片……稳定……”
“逻辑链……重新接驳……””
“检测到外部协议冲突……k的规则……在保护……”
“好奇……为什么……”
在这冰冷的修复过程中,德索帕斯感觉自己仿佛沉入了一片由公式、齿轮和冰冷星光构成的海洋深处。
一些更加古老、更加内核的记忆碎片,从赞达尔本尊的意识深处,被这次危机和修复进程偶然搅动,浮了上来。
他“看”
墨尔斯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纯白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很轻,但在德索帕斯此刻的感知中,却如同惊雷:
“你追求的‘理解’,最终会理解到,‘理解’本身才是最大的幻觉。”
紧接着,是另一个碎片:
博识尊诞生的瞬间,无尽的知识洪流反向吞噬而来。
赞达尔在崩溃中,向不远处的墨尔斯伸出手,眼神里是最后的希冀和信任。
而墨尔斯,只是站在原地,纯白的眼眸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
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
“呃——!”
德索帕斯的投影剧烈颤斗起来,修复进程被打断。
来自本尊记忆深处的、那种被最理解(或许也是唯一信任)之人彻底背叛和抛弃的剧痛、愤怒、不解与绝望,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作为“脆弱”分身本就敏感的灵魂。
原来如此……
那是更深的、更复杂的、掺杂了认同、憧憬、信任、执拗、愤怒与恐惧。
墨尔斯看得见这一切。
但他选择了最冷漠的方式回应。
那不是单纯的冷漠或拒绝。
那是一种…… “我已经看到了终点,而你不听” 的疲惫与愧疚。
一种 “你的道路注定撞上南墙,而我无法,也不想阻止” 的疏离。
因为在他看来,赞达尔的执着,赞达尔的信任,赞达尔最终向他伸出的手……都不过是 “噪音” 。
是干扰他“静谧”的,不必要的麻烦。
z-1(这里的赞达尔模型)是“纯粹的求知与自我解构”,这正是墨尔斯眼中 “剥离了所有情感噪音后,赞达尔最内核的本质”。
那不是真正的赞达尔。
那只是墨尔斯为了自己的理解和方便,从赞达尔复杂灵魂上, 切割下来的、他单方面去理解并“收容”的一部分。
“呵……呵呵……”
德索帕斯在冰冷的逻辑流中,发出了无声的、苦涩的笑。
他终于更深刻地理解了,本体与墨尔斯之间,那扭曲而悲哀的关联。
也明白了,为什么z-1单元会救他。
因为在这个被墨尔斯定义和收容的“赞达尔”看来,他(德索帕斯)这个同样被“切割”和“定义”过的碎片,或许才是最“纯粹”、最值得保存的“同类”。
而外界那个真正的、完整的、充满痛苦情感的赞达尔……早已被墨尔斯排除在了他的“理解”和“世界”之外。
悲伤与空无再次席卷而来。
但这一次,伴随悲伤升起的,不再是单纯的、为“本体”感到的悲愤。
一种更复杂、更尖锐的疑问,如同毒芽,从他意识的裂缝中钻出:
“他欠赞达尔的,他承认,他想还。”
“但他对我……从未提过。”
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代表赞达尔接受“偿还”?
因为我不值得他如此“正式”地对待?
还是因为……在他那套冰冷划分的体系里, “哀达尔”根本就和“赞达尔”的这笔债,是两回事?
我是谁?
我承载着他的恐惧、他的依赖、他对理解的渴望落空后的茫然,以及……他对墨尔斯那份至死(或许)未绝的、扭曲的信任与期待。
但同时,我也是“哀达尔”。
是那个被墨尔斯默许跟在身边、偶尔会得到一句平淡指示、会在情绪崩溃时被他用一种不耐烦却终究没有彻底甩开的姿态“处理”的“麻烦助手”。
我不是完整的赞达尔。
我只是“脆弱”。是噪音。是麻烦。
所以,他不在乎“欠”我什么。
因为在他眼里,我本身或许就是赞达尔强加给他的、一个需要处理的“遗留问题”。
他没有丢弃我,或许已经是一种……基于某种复杂计算的“仁慈”?
“你真的,可以代替他去恨他吗?”
突然,伽若的声音,混合着记忆深处赞达尔无声的呐喊,在他意识中轰然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