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1 / 1)

中央督导组的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入江南省委大院,没有红毯,没有鲜花,只有肃穆的秋雨和湿冷的空气。带队的是国家发改委的胡副主任,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以作风务实、不徇私情着称。随行人员不多,但分量不轻,有发改、住建、审计、纪委等部门的司局级干部。

简单的见面会后,督导组谢绝了省委安排的工作汇报,提出要先看现场,而且要“不打招呼、不定路线、随机抽查”。

第一站,直奔青山水库。

雨中的工地泥泞不堪,泄洪闸的修复工程正在紧张进行。巨大的闸体上搭满了脚手架,工人们穿着雨衣,在寒风冷雨中浇筑混凝土。胡副主任拒绝了打伞,戴上一顶安全帽,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工作平台。他看得很仔细,看混凝土的配比单,看钢筋的除锈和绑扎,看模板的平整度和牢固度,甚至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刚搅拌好的混凝土浆。

“养护温度记录我看一下。”他对跟在身边、满身泥水的老吴说。

老吴赶紧递上记录本。胡副主任一页一页翻看,不时对照现场的温度计和湿度计,看得极为仔细。

“吴总工,”胡副主任合上记录本,看着老吴,“你是老水利了。你说实话,像这样返工重修的工程,跟新建一个比,难度大多少?质量把握,是更难了,还是更容易了?”

老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认真回答:“胡主任,说实话,比新建难。新建是从无到有,按部就班。返工重修,是在有病的基础上动手术,要先把坏死的、不合格的部分彻底清除干净,还不能伤到好的结构,就像刮骨疗毒。工序更复杂,质量把控的环节更多,要求也更高。但我们有决心,更有规范,每一道工序,都有专人负责,全程录像,多方签字,确保不留隐患。”

胡副主任点点头,没说什么,又走向材料堆放区。他随机指定了几根钢筋,让随行的检测人员现场取样,又让人封存了几袋不同批次的水泥、砂石样品,准备带回省里检测。

“现场看,你们是下了功夫的。”胡副主任对陪同的秦墨和沈一鸣说,“但功夫下在表面,还是下在骨子里,得用数据和事实说话。老百姓不会天天盯着工地看,他们只看最后蓄水了,闸门提起来了,水库安不安全。你们这个闸,什么时候能重新验收蓄水?”

秦墨回答:“计划是明年汛期前。但具体时间,要看工程实际进度和质量检测结果。我们向督导组保证,也向全省人民保证,绝不为了赶工期而牺牲质量。什么时候真正合格了,什么时候蓄水。”

“这话我记下了。”胡副主任看了秦墨一眼,目光深邃。

离开青山水库,督导组又随机抽查了两个在建的保障房项目和一个县道改造工程。在保障房工地,胡副主任特意用回弹仪随机检测了几处墙体混凝土强度,结果都符合设计要求。在县道工地,他仔细查看了路基压实度和路面基层的厚度,也基本满意。

“看来你们的排查整改,不只是做做样子,是动了真格。”在回程的车里,胡副主任对同车的秦墨和沈一鸣说,“现场管理、过程控制,比我想象的要规范。特别是材料进场检验和工序验收签字制度,有可操作性。”

“胡主任,我们是真怕了。”沈一鸣诚恳地说,“‘时代广场’那一声响,给我们所有人都敲了警钟。不真抓实干,不刮骨疗毒,今天是南门,明天就可能发生在其他地方。这个责任,我们省委省政府担不起,江南省的老百姓也伤不起。”

胡副主任沉吟片刻:“现场看,是不错。但我也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说你们是‘运动式’‘一刀切’,挫伤了基层积极性,增加了企业负担,甚至影响了经济发展。你们怎么看?”

秦墨接过话头:“胡主任,我们抓质量安全,不是为抓而抓,更不是搞运动。我们是把过去欠的账补上,把歪掉的路标扶正。确实,短期内,一些不合规的项目被叫停了,一些手续不全的项目审批慢了,一些企业的‘低成本’‘高利润’模式行不通了,可能会觉得‘负担重了’。但长远看,这是为了剔除害群之马,净化市场环境,让真正有实力、守规矩的企业获得公平竞争的机会,让整个行业健康可持续发展。至于挫伤积极性,我认为,挫伤的是违法违规、偷工减料的‘积极性’,保护的是遵纪守法、精益求精的积极性。如果因为害怕挫伤前者,就放任自流,那才是对发展最大的伤害。”

他说得不疾不徐,但逻辑清晰,态度鲜明。胡副主任听完,不置可否,只是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城市景象,若有所思。

晚上,督导组下榻的宾馆小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督导组成员、秦墨、沈一鸣,以及相关厅局负责人都在。没有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督导组一位来自住建部的司长,摊开了几份材料,语气严肃:“这两天,我们除了看现场,也调阅了省里近三年的部分重点项目档案,特别是‘时代广场’关联项目的档案,还找了一些相关企业和基层干部谈话。发现一些问题,想请江南省的同志解释一下。”

!会议室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第一,‘时代广场’项目从立项到开工,审批速度异乎寻常地快,很多环节的合规性文件,存在后补甚至缺失的情况。是谁特批的‘绿色通道’?依据是什么?”

“第二,项目的主要建材供应商,包括出问题的水泥、商品混凝土公司,在之前的招投标中,多次以略高于其他竞争对手的价格中标,但质量检测却屡屡‘低空飞过’。招投标过程是否规范?评标专家是怎么选的?质量监督是怎么履行的?”

“第三,我们注意到,在江南省近年来的工程项目中,‘江海建材’及其关联公司出现的频率非常高。这家公司,在刘振海案中已经暴露出严重问题。但在此之后,似乎改头换面,通过复杂的股权变更,仍然活跃在不少项目的供应名单上。省里对这种情况,有没有进行过系统的排查和清理?”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指审批、招投标、监管等核心环节的漏洞,也隐隐指向可能存在的更深层次问题。秦墨和沈一鸣对视一眼,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督导组是有备而来,而且抓得非常准。这些,恰恰是之前“时代广场”个案处理中,暂时按下未表,或者说,是阻力最大、最难触碰的“暗桩”。

秦墨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胡副主任的秘书走了进来,俯身在胡副主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又递给他一份薄薄的文件。

胡副主任接过文件,快速扫了几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会议室里的气压仿佛又低了几度。他把文件放在桌上,手指轻轻点了点。

“看来,有些问题,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还要紧急。”胡副主任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人心上,“刚刚收到的消息,南门市那个被停职审查的原市长,一个小时前,在配合调查期间,突发心脏病,送医抢救无效,去世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住了。

突发心脏病?配合调查期间?在这个节骨眼上?

秦墨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意识到,这绝不是简单的意外。那个前市长,是连接“时代广场”背后利益链条的一个关键节点,他知道的,恐怕远比已经交代的要多。他的突然“死亡”,就像一把快刀,斩断了许多可能延伸出去的线索,也让很多隐藏在暗处的人,暂时松了口气。

但同时,这也无疑是在平静的水面下,投下了一颗巨石。一个正在接受调查的副厅级干部,非正常死亡,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太多了。可以预见,关于“逼供”“迫害”“灭口”之类的谣言,很快就会甚嚣尘上。督导组面临的压力,江南省面临的舆论环境,将会变得更加复杂和险恶。

胡副主任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秦墨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深邃如潭,看不出喜怒。

“这件事,省里要立即成立调查组,查明死因,及时向社会公布。督导组也会密切关注。”胡副主任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至于刚才提到的那些问题”

他顿了顿,看向秦墨和沈一鸣:“我希望,江南省委省政府,能给我,也给中央,一个更深入、更全面、更经得起检验的答案。不回避矛盾,不遮掩问题,不畏惧阻力。这既是对历史负责,也是对人民负责,更是对我们这支队伍自己负责。”

会议在一种异常凝重和微妙的气氛中结束。秦墨走出会议室时,夜雨更急了,冰凉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前市长的“意外”死亡,像一根冰冷的钉子,楔入了本就复杂的局面。这不仅仅是一条线索的中断,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意味着某些躲在暗处的势力,已经狗急跳墙,开始用更极端、更隐秘的方式,来对抗调查,来保护自己。

督导组的到来,是压力,是检验,但或许,也是一次机会,一次借中央之力,深挖那些盘根错节的“暗桩”,真正净化江南省政治生态和发展环境的机会。只是,这场斗争的残酷和复杂程度,显然超出了最初的预想。每一步,都可能踩到雷,都可能面临意想不到的反扑。

他想起陈长风送来的那片芯片,“基石初成”。而他现在要做的,是要在更深、更暗的淤泥里,打下能承载万丈高楼的基石。这基石,需要用决心,用智慧,更要用敢于直面一切黑暗的勇气,去一锤一锤,夯入大地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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