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青山水库泄洪闸的工地上,灯火还没熄。老吴裹着件军大衣,靠在一堆水泥袋上打盹。他梦见闸门修好了,重新蓄水,碧波荡漾。忽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把他从浅眠中拽了出来。
是现场施工队长的电话,声音慌得变了调:“吴总!不好了!三号闸墩新浇筑的混凝土出问题了!表面起皮,还往下掉渣!”
老吴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披上大衣就往闸墩那边冲。凌晨的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三号闸墩的脚手架下,已经围了一圈人。手电光柱集中打在刚拆模不久的混凝土表面。果然,本该光洁的表面,现在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麻坑,手一摸,沙沙地往下掉灰末。像一块发霉的豆腐。
“怎么回事?!”老吴的声音在清晨的寒气里发颤,一半是冻的,一半是怒的。
负责这仓混凝土浇筑的工长脸都白了:“吴总,我们我们都是按配比单下的料,搅拌时间、振捣,都按规范来的!养护也没停过啊!”
“放屁!”老吴蹲下身,捡起一块掉落的混凝土碎渣,在手里捻了捻,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脸色越来越难看,“水泥用量不对!砂子含泥量超标!还有,这养护的水温是不是太低了?这是抗冲混凝土,不是你家盖猪圈!”
他猛地站起来,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像要杀人:“配比单呢?材料进场记录呢?监理的旁站记录呢?!”
工长哆嗦着把一叠湿漉漉的记录本递过来。老吴一把抓过,就着手电光快速翻看。越看,心越沉。配比单上水泥用量一栏,有人用红笔改过一个数字,把420改成了400。砂子检测报告倒是齐全,但送检样品和实际使用的,是不是同一批?至于养护水温,记录本上倒是一直写着“不低于5摄氏度”,可旁边温度计实际显示,只有1度。
“谁改的配比单?!”老吴厉声问。
工长嘴唇哆嗦着,看向旁边一个缩着脖子的技术员。那技术员年轻,看起来刚毕业不久,脸涨得通红:“是是李工说,水泥稍微少一点不影响强度,还能省成本砂子,砂子是前一批没用完的,我看检测合格证还在有效期内,就就用了。水温这两天突然降温,加热锅炉有点故障,我想着差几度应该没事”
“应该没事?!”老吴气得眼前发黑,一把将记录本摔在地上,“这是泄洪闸!底下是几十万条人命!你他妈一句‘应该没事’就糊弄过去了?!李工?哪个李工?把他给我叫来!”
旁边有人小声说:“李工昨天家里有事,请假回市里了。”
请假了?老吴心里咯噔一下。早不请晚不请,偏偏出事了请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事不对劲。材料是严格管控的,配比单是签字盖章生效的,一个普通技术员,哪来那么大胆子私自改动?还有那个李工
“这仓混凝土,全部凿掉!一公分都不许留!”老吴咬着牙下令,“所有涉及这批材料采购、检验、使用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分开问话!通知市里,不,直接通知省厅和纪委!这他妈不是技术事故,这是人祸!有人在里面搞鬼!”
寒风呼啸,吹得脚手架上的帆布哗啦啦响。老吴望着眼前斑驳的闸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排查整改,触动的不只是工程质量,更是盘根错节的利益。有人坐不住了,开始用最下作、也最致命的方式,反扑了。
省委书记办公室,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秦墨、省长、纪委书记、公安厅长,几个核心领导都在。桌上摊着青山水库的初步调查报告和几份加急送来的检测报告。
“水泥供应商是省建材三厂,国企改制过来的。厂长是市里某个老领导的侄子。”公安厅长指着材料,“据那个技术员交代,是厂里一个销售科长私下找到他,说每方混凝土省二十公斤水泥,给他个人每吨五十块的‘辛苦费’。砂子是以次充好,用含泥量超标的河砂,顶替了合格的水洗砂。那个李工,收了供应商两万块钱,默许了调低配比,并在验收时睁只眼闭只眼。”
“一个技术员,一个普通工程师,就敢在这么要害的工程上动手脚?”省长脸色铁青,“背后没人指使?那个销售科长呢?建材三厂的厂长呢?”
“销售科长和那个李工,都失联了。建材三厂的厂长,说是去外地考察,手机关机。我们的人正在找。”公安厅长沉声道,“但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这很可能不是孤例。水库项目的水泥供应,大部分都来自这家厂。其他标段有没有类似问题,还不好说。”
纪委书记补充:“从刘振海和‘江海建材’的案子里,我们也发现一些线索,指向一个隐蔽的材料供应网络。他们通过控制或影响一些中小型建材厂,以次充好,低价中标,然后通过贿赂现场人员,在施工中偷工减料,赚取巨额差价。青山水库这事,手法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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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墨一直没说话,手指在报告上轻轻敲着。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这是基建领域最古老、也最致命的把戏。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在省委省政府三令五申、层层排查的高压之下,还敢顶风作案,而且是在青山水库这样的要害工程上这已经不仅仅是贪图小利了,这是在公然挑衅,是在用几十万人的生命安全做赌注,更是想搅浑水,让排查整改进行不下去。
“他们的目的,恐怕不止是赚钱。”秦墨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他们是想告诉我们,也告诉所有盯着这件事的人:你看,就算你们这么查,这么抓,问题还是会发生。整改有什么用?劳民伤财而已。不如回到老样子,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一起发财。”
办公室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听出了这话里的杀机。
“这是在测试我们的决心,也是在试探老百姓的耐心。”秦墨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开始忙碌的城市,“如果我们手软了,退缩了,那之前的排查、处理、投入,全部前功尽弃。那些观望的人会立刻跳出来反攻倒算,那些已经解决的问题会死灰复燃。到时候,垮掉的就不只是一座闸,而是老百姓对政府的信任,是咱们执政的根基!”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所以,青山水库这件事,必须一查到底,从严从重从快处理!涉案人员,无论涉及到谁,什么背景,一律依法严惩!供应商,永久列入黑名单,吊销资质!涉事国企,领导班子全部追责!省纪委监委、公安厅成立联合专案组,我亲自挂帅!挖地三尺,也要把这条利益链,连根拔起!”
“那整改工程”省长有些担忧。
“整改不能停!”秦墨斩钉截铁,“而且,要以青山水库为典型,全省通报!用这个反面教材,给所有人敲响警钟!让那些还在心存侥幸、还想浑水摸鱼的人看看,伸手必被捉,捉住就是严惩!同时,要加强现场监督力量,省里派工作组驻点,重要工序必须有多方联合验收签字!材料进场,必须做到盲样送检,全程录像!”
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么搞,压力会更大,会有更多人跳出来说怪话,甚至反扑会更激烈。但这就是打仗!攻坚战,就得有攻坚战的打法!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时候,我们退了,就全盘皆输!”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省长用力点头:“我同意!不仅要查,还要大张旗鼓地查!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公布情况,表明省委省政府的决心!”
纪委书记和公安厅长也立刻表态,抽调精干力量,彻查此案。
一场围绕工程质量与反腐败的攻坚战,在黎明时分,骤然升级。青山水库那个冰冷的闸墩,成了无声战场的第一道堑壕。
香港,郑国权收到了江南省“朋友”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短短一行字:“料出问题,人已断线。风紧,暂避。”
他看着这行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青山水库的事,他比江南省委知道得还早一点。那家建材三厂,他通过层层控股的离岸公司,持有不少股份。那个跑路的销售科长和李工,也间接拿过他的“咨询费”。这步棋,本意是给秦墨制造点麻烦,拖延工期,加大整改成本,最好能引发民怨,让秦墨焦头烂额。
现在看来,效果是有了,但秦墨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激烈,更彻底。直接成立联合专案组,省委副书记亲自挂帅,这是要下死手了。
“断得好。”他低声自语。那两个小角色,本来就是随时可以丢弃的卒子。他们的“断线”,反而能切断很多追查的线索。至于那家建材厂,丢了也就丢了,这种低端的、容易出事的生意,本来也不是他的核心。
只是,秦墨这种“不过了”的打法,让他有些意外。这不像一个成熟的政客,更像一个被逼到墙角的斗士,要拼个鱼死网破。
“看来,秦墨是铁了心,要用青山水库这把火,烧出一条路来。”郑国权对幕僚说,“也好。他烧得越旺,盯着他的人就越多,反对他的声音也会越大。四万亿的计划刚开个头,各地都等着钱上项目,这个时候他在江南省大搞什么‘安全第一’、‘质量至上’,耽误工期,增加成本,你觉得其他地方会怎么想?上面的领导会怎么想?”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让咱们的人,在合适的场合,用合适的方式,把这种‘担忧’传递出去。就说秦墨同志在江南省的做法,精神可嘉,但未免有些过于激进,可能会影响大局,挫伤地方发展的积极性。特别是,在当前保增长、稳就业的压力下。”
幕僚会意:“我明白。还有,湾区资本新成立的‘产业技术创新基金’,我们打算邀请几位京城和上海有名的专家学者担任顾问,第一批资助名单里,也有江南省两家高校的实验室。姿态要做足,格局要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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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权满意地点点头。硬碰硬是下策,借力打力才是上策。秦墨在明处挥舞着整顿的大棒,他就在暗处,用资本、用学术、用舆论,编织一张柔软的、却更坚韧的网。这张网不杀人,只缠人。等你发现被缠住时,已经动不了了。
“长风科技”的会议室里,气氛却有些奇异。一方面是攻克关键工艺的兴奋劲还没过去,另一方面,却面临着新的、甜蜜的烦恼。
“陈总,这是今天上午收到的第四份投资意向书了。”助理把一叠文件放在陈长风面前,表情哭笑不得,“红杉、高瓴、idg还有几家国资背景的基金。都说看好咱们的技术突破,希望参与下一轮融资,条件开得一个比一个优厚。”
陈长风翻看着那些文件,脸上没什么喜色。资本是最敏锐的鲨鱼,闻到一点血腥味就会蜂拥而至。他们攻克沉积工艺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出去了,立刻引来了这些“天使”。
“还有,”助理压低声音,“湾区资本那边,又通过中间人递话了。说以前的事是误会,他们非常钦佩咱们自主创新的精神。这次不寻求技术合作了,只想做单纯的财务投资,绝不干涉经营。而且,他们可以帮咱们牵线,引进最先进的eda软件和测试设备,价格很有优势。”
单纯的财务投资?不干涉经营?陈长风心里冷笑。资本的话,能信一半就不错了。他们看中的,是“长风科技”在突破技术封锁后展现出的潜力和估值空间。一旦让他们进来,今天不干涉,明天呢?后天呢?当你的发展需要更多资金,当市场竞争更加激烈,当他们手握足够多的股权时,还能由得了你吗?
“都回绝了。”陈长风合上文件夹,语气平淡,“就说我们目前没有融资计划,专注于技术研发和量产爬坡。至于湾区资本就说我们庙小,容不下大菩萨。”
助理有些迟疑:“陈总,咱们研发投入这么大,现金流一直很紧张。而且,量产线扩建、新设备采购,都需要钱。这些投资机构,尤其是国资背景的,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
陈长风看向窗外。阳光很好,开发区里车来车往。“我知道缺钱。”他说,“但有些钱,拿了烫手。咱们现在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那些投资机构,有的想给你根华丽的拐杖,让你走得稳当点,但你可能就永远学不会自己跑了。有的,则想直接把你抱起来,替你走。咱们要的,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哪怕慢点,摔几跤,但路是自己的。”
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技术是骨头,市场是肉,资本是血。没血不行,但血型不对,输进去会死人的。得找对的血型,还得控制输血的量和速度。”
“融资的事,等我们第一款芯片量产成功,稳定出货了再说。”陈长风做出决定,“那时候,我们腰杆子硬,说话才有分量。现在,咬咬牙,紧一紧。告诉财务,把预算再抠一抠。告诉研发和生产的兄弟,再坚持一段时间。最难的坎已经过了,好日子不远了。”
助理点点头,出去了。陈长风独自坐在会议室里,看着桌上那些制作精美、条件优厚的投资意向书,仿佛看到一张张微笑面具下,资本的獠牙。
这场战斗,从来不止在实验室和车间里。资本的暗流,权力的角力,人心的博弈,无处不在。他能做的,就是握紧手里好不容易打磨出来的“钉子”,在属于自己的领域,钉下一寸,再钉下一寸,直到钉出一片,别人无法撼动的阵地。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那些投资意向书上,反射出冰冷而诱人的光泽。而窗外,是真实的世界,是无数像他一样,在各自的战场上,默默钉着钉子的人们。他们或许素不相识,或许道路不同,但共同构筑着这个国家前行的基石,哪怕这基石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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