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紫宸殿的丹陛之上，指尖摩挲着那方沉甸甸的玄铁法典。三个月的巡游让九域风土在我心中沉淀成具象的纹路，言路箱里堆积如山的竹简此刻正化作修订法典的基石。
蛮牛捧着西域各族的习惯法竹简从侧门走进来，青铜兽首香炉里的龙涎香袅袅升腾，在梁柱间勾勒出缥缈的轨迹。陛下，北境七部的萨满联名上书。冷月心的声音像淬过冰的玉玦，她总是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
我接过那份边缘卷起的羊皮卷，上面用狼毫写着歪扭的汉字，墨迹里似乎还混着松烟与兽血的气息。最让我驻足的是关于血仇偿的条款——北境蛮族将血亲复仇视为天经地义，但这与帝国现行的《斩刑律》存在根本冲突。
墨尘在御案另一侧铺开南国的《水治策》，檀木镇纸将泛黄的绢帛压出规整的折痕。百越诸族以水为尊，他们的《竞渡法》规定船只碰撞致人伤亡可免罪。他修长的手指点在舟覆人亡，非战即祭的古奥条文上，狐系谋士特有的琥珀色瞳孔在阳光下流转着狡黠的光，但若完全照搬，恐怕东域的漕运商会第一个就要闹翻天。
雷啸天的狼嚎般的笑声突然撞碎了殿内的沉静。这位蛮族将军将西漠的《猎场律》拍在案上，羊皮纸上还沾着沙砾与草屑：我们草原汉子没那么多弯弯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血亲复仇那一行，青铜护腕与玉石镇纸碰撞出刺耳的脆响，陛下要是连这点血性都容不下，我雷啸天第一个不服！
雷将军可知东域的《市舶则例》？清冷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凌霜银甲上的流苏随着步伐轻颤。女将军将一卷海蓝色的绸册掷在案前，鲛绡封面上用金线绣着的商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上个月琉球商船与东瀛船队在泉州港械斗，按东域律法当罚银三千两，若依草原规矩她突然拔出腰间佩剑，剑锋在晨光中划出凛冽的弧线，怕是整个泉州港都要变成修罗场。
我抬手止住这场即将失控的争论，目光扫过御案上摊开的三十余卷各族法典。从北境的《风雪令》到南国的《稻禾法》，从西漠的《驼铃律》到东域的《潮汐则》，这些凝聚着各族先民智慧的条文，此刻却像交错的荆棘，在帝国统一的版图上织出令人窒息的网。
传朕旨意。我将玄铁法典置于案首，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细微的回响，设立民族事务司，由各族推选德高望重者共掌印信。蛮牛突然挺直脊梁，青铜面具后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熊系护卫，此刻正用那双总是盛满憨厚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墨尘的折扇在掌心轻叩出清脆的节奏，狐系谋士的笑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赞赏：陛下是想让萨满与儒生同堂议事，让土司与县令共商条例。我打断他的话，指尖在各族法典上逡巡，北境的血仇可以保留，但必须限定在三代之内；南国的水祭仪式准予举行，但祭祀用的活人必须换成陶俑；西漠的猎场法要保留，但需划定专门区域冷月心的笔在竹简上疾走如飞，她袖口的银蛇暗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这是她记录重要政令时才会有的姿态。
雷啸天突然单膝跪地，狼系猛将的金狼图腾在甲胄上熠熠生辉：陛下容得下我们蛮族的规矩，我雷啸天愿率三十万狼骑为陛下镇守西疆！凌霜的银枪落地，女将军的凤目里闪过复杂的光，最终还是俯身拾起长枪，单膝触地时甲叶碰撞声清脆如碎玉。当暮色浸透紫宸殿时，新法典的雏形已在案头显现。
我望着窗外渐沉的落日，想起巡游途中遇到的那位苗族老阿妈——她用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言路箱，用生硬的汉语说：只要不让我们断了祖宗的根，啥规矩我们都能守。此刻这句话正化作《九域法典》最核心的精神，在三十余卷各族律法的融合中灼灼生辉。
冷月心将最后一卷修订案呈上来时，三更的梆子声正从宫墙外传来。我提起朱砂笔，在民族事务司的条陈下重重画押，玄铁法典的新页上，各族图腾化作交缠的纹饰，在烛火中仿佛活了过来。殿外突然传来夜空中炸开的爆竹声，蛮牛挠着头解释说，是大理寺的官员们在庆祝法典修订完成。
我合上法典时，墨尘突然轻笑出声：陛下可知，您今日之举，怕是要让那些抱着前朝律例不放的老顽固们夜不能寐了。月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细碎的星辰，这个总是运筹帷幄的狐系谋士，此刻眼底竟难得地漾着真诚的暖意。
远处更夫的梆子声穿透夜色而来，我望着案头堆叠如山的修订案，突然想起云游子临别时说的话：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此刻九域各族的习惯法正如百川归海，在《九域法典》的河道中找到了共存的流向。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我知道这部凝结着各族智慧的法典，将成为比任何铁骑都更坚实的统一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