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铜钟撞响第三声时，我正站在丹陛之上俯瞰着广场。秋阳将鎏金瓦当烤得发烫，三百余名身着各色服饰的举子整齐排列，玄色襕衫间夹杂着蛮族的兽皮坎肩与西域的锦缎长袍，像极了我梦中九域合一的图景。
陛下，吉时已到。墨尘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狐系谋士的眼睛总像淬了秋水，此刻正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手中的鎏金卷轴。
我不动声色地将卷轴握紧，羊皮纸边缘硌得掌心生疼——那是昨夜与赵山河逐字敲定的策论考题，墨迹未干处还留着老臣咳在上面的点点殷红。礼官唱喏声中，举子们依次入场。当最后一位蛮族少年佝偻着身子跨过龙门时，我听见身后雷啸天低低的嗤笑。
这位狼系将军的狼耳总在情绪激动时微微颤动，此刻正不耐烦地剐着那少年脚上沾着的北境冻土：陛下，让这些茹毛饮血的家伙握笔杆，不如多添三千铁骑踏平西漠。
将军觉得，朕的玄甲军能感化蛮族的萨满吗？我忽然转身，看着他手按刀柄的动作僵在半空。广场上突然起了一阵骚动，穿青布襕衫的中原士子正与个裹着驼绒头巾的西域学子推搡，后者的弯刀已出鞘半寸，映着日光晃得人眼晕。
墨尘轻摇折扇挡在我身前，扇面上天下大同四个字被风掀起边角：陛下请看，这便是不开科举的后果。他的狐眼眯成月牙，三个月前西漠部落械斗，死的可不止这两人。我挥了挥手让蛮牛把雷啸天架走，熊系护卫闷声闷气的劝说声中，忽然瞥见人群末尾那个蛮族少年。
他将粗糙的麻布考卷铺在石阶上，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狼尾辫上的铜铃随着书写动作轻轻摇晃。这让我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北境流亡，用烧黑的木炭在桦树皮上练字的冬夜。传朕口谕，我对着冷月心派来的女官低语，给所有异族举子赐笔墨纸砚。银甲女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终究还是垂首应诺。
蛇系情报官培养的人都有双过于冷静的眼睛，就像此刻站在观礼台阴影里的冷月心，即使看见蛮族少年对着新砚台磕头，也只是将密报折成纸鹤放飞。殿试持续到暮色四合。当最后一份考卷由夜无影呈上来时，我正用狼毫蘸着朱砂批阅。
杀手的黑披风扫过烛火，带起的风让考卷上华夷一体四个大字微微卷曲。这字迹苍劲如刀刻，倒像是雷啸天挥剑劈砍时的轨迹。
陛下，蛮族少年的策论墨尘欲言又止。我却被卷末那行小字吸引——愿以七尺之躯，换北境十年不冻。窗外忽然传来喧哗，雷啸天的咆哮声撞碎了殿内的静谧：让个蛮子当状元？老子的刀第一个不答应！我捏着考卷走向殿外，正看见雷啸天揪着那蛮族少年的衣领。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年狼耳耷拉着，却倔强地仰着头：将军可敢与我比射箭？十丈外射中铜钱，我便把状元让给中原士子。
够了。我将考卷掷在雷啸天脚下。鎏金卷轴滚到少年面前，蛮族刺绣的狼头腰带正蹭着二字。我按住剑柄——那是云游子送我的青锋剑，老侠客总说真正的帝王不该用刀，雷将军可知，去年北境雪灾，是谁带着部落百姓凿冰捕鱼救济流民？雷啸天的手松开了。少年踉跄着站定，兽皮靴上的冰凌簌簌掉落。
我忽然想起苏轻烟的话，蛇系医仙总在熬药时说：陛下的心是热的，只是被龙袍捂得太久。此刻看着少年冻裂的嘴唇，我弯腰拾起他掉落的狼毫笔。
朕亲自主持殿试，墨尘适时扬声，将狐系谋士的狡黠藏进庄重的语调，岂有因出身定名次的道理？他展开的考卷在火把映照下泛着金光，蛮族少年的策论旁已缀满我的朱批。
当二字落在卷首时，我听见观礼台上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凤清羽的猫耳正不耐烦地抖动，这位敌国公主的茶盏摔在青石地上，溅起的茶水打湿了她月白色的宫装。
授官仪式定在三日后的太庙。当我将金鱼袋挂在少年颈间时，他突然用蛮族语低吼了句什么。雷啸天的狼耳猛地竖起，我却按住了他拔剑的手——昨夜冷月心的密报里写着，北境蛮族把苍狼之子当作最高赞誉。
从今日起，你便是九域翰林院修撰。我看着少年黝黑的脸颊泛起红光，兽皮坎肩下露出的图腾纹身正随着呼吸起伏，朕要你把蛮族的驯马术写进兵法，把西域的葡萄酿酒术编进农书。
紫宸殿的铜钟再次响起时，蛮牛捧着新科进士的花名册过来。熊系护卫的熊掌般的大手点着某行字：陛下，这榜眼是苏姑娘的远房侄子。我接过名册，看见苏文瑾三个字旁画着小小的毒蛇标记——冷月心总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注意官员背景。
墨尘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折扇轻叩着名册上环境保护四个字：陛下，新科进士们已联名上书，请求修订《九域法典》。他的狐眼在烛火下闪着算计的光，赵老先生说，这是您推行新政最好的时机。
我望向窗外，雷啸天正把蛮族状元扛在肩上，带着一群新科进士往教坊司去。狼系将军的咆哮声隔着宫墙传来：今日不醉不归！谁先倒下谁是孙子！月光掠过檐角的鸱吻，将我的影子投在《九域法典》的残卷上，墨迹晕开处，恰好遮住了蛮夷之辨那行旧律。
夜无影突然出现在梁上，青铜面具反射着寒光：陛下，西漠八百里加急。杀手递来的密信还带着血腥味，我展开的瞬间，看见冷月心特有的蛇形火漆印在烛火中融化成诡异的形状。
天魔祭司我将密信捏成团，墨尘眼中的笑意瞬间凝固。远处教坊司的喧哗隐约传来，蛮族状元的狼嚎与中原士子的诗赋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像极了我梦中那个真正融合的九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