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观星台的残雪上,手中玄铁权杖的寒意顺着掌心蔓延到心脏。三天前凌苍陛下就是在这里,用枯槁的手指抚过九域舆图上的每一道山脉,如今那道横贯东西的裂痕仍留在冰封的石面上,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陛下遗诏已昭告九域。墨尘的声音裹着风雪从身后传来,狐裘大氅上落满的雪花簌簌抖落,北境蛮族昨夜已停止冬猎,西漠八部同时点燃了长明灯。他展开一卷羊皮密报,墨迹未干的字迹在寒风中微微发颤。
我望向北方天际,那里本该有蛮族部落冬猎的狼烟,此刻却只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记忆突然倒退回五年前的北境战场,凌苍单骑立于冰原之上,玄色龙袍在暴风雪中猎猎作响,面对三万蛮族铁骑时,他手中长剑挑起的不是杀意,而是半袋足以让整个部落度过寒冬的粮种。
那时蛮牛还只是个扛着石斧的愣头青,如今这位熊系壮汉正带领蛮族勇士在冰封的河畔凿开冰窟,用最古老的方式为逝去的帝王祈福。
报——雷啸天的狼嚎般的吼声撕破了寂静,这位浑身浴血的将军单膝跪地,玄甲上凝结的血块在雪地里融化成暗红的溪流,西漠七部牧民自发聚集在祭天台,三天三夜未曾散去。他呈上的羊皮袋里装着七根洁白的驼毛,每一根都系着不同部落的图腾,这是西漠人最崇高的献祭。
我想起去年巡视西漠时,曾见凌苍蹲在滚烫的黄沙里,用干裂的手掌接住牧民递来的酸羊奶。那时他刚平定西漠叛乱,却亲手为战死的敌酋整理衣襟,在落日下立起无字墓碑。如今那些曾举着弯刀反抗他的牧民,正用最珍贵的驼血在沙丘上绘制龙纹,以狼系部落最虔诚的方式祈祷帝王魂归长生天。
南国八城同时罢市。冷月心踩着冰棱走来,蛇系女子的黑色裙裾扫过积雪,留下蜿蜒的痕迹。她掀开的密报上,朱砂绘制的商路图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稻米商自发打开粮仓接济贫户,说这是陛下教他们的藏富于民
观星台下突然传来钟鸣,那是皇城里的景阳钟,按制需鸣九响,此刻却已连绵不绝地响了十七声。我想起凌苍微服私访南国时,曾在暴雨夜用龙袍裹住淋湿的婴孩,在城隍庙的香案上写下水能载舟四个大字。
如今那些曾被他从洪水里救出的百姓,正自发组成送葬队伍,用最洁白的稻穗编织成遮天蔽日的挽幛。东域来的信使跌跪在冰阶上,海腥味混着泪水浸透了明黄的奏章:三十艘楼船同时降半旗,船工们说要让陛下看看他守护的海疆。
我扶着冰凉的白玉栏杆俯瞰,远处海港果然飘着黑压压的帆影,那些曾被凌苍从倭寇手中夺回的渔船,此刻正组成巨大的龙形船队,在浪涛中为帝王鸣响送葬的鲸歌。
寒风吹动观星台上的长幡,七色彩绸在暮色中舒展成羽翼的形状。我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少年凌苍跪在太庙的青铜鼎前,用剑锋划破掌心,将鲜血滴入九域山河图的仪式。
那时他眼中跳动的火焰,如今已化作九域大地上千万支烛火,从北境冰原到东域海岛,从西漠黄沙到南国稻田,亿万子民正用各自的方式,为这位铁血帝王点燃跨越生死的长明灯。墨尘突然轻叩权杖,观星台西侧的青铜钟被风雪撞出悠长的鸣响。
我看见雷啸天解开玄甲上的狼头徽章,看见冷月心展开绣着天眼密探标记的素绢,看见蛮牛从怀中掏出那半块凌苍赐的麦饼——这些曾在朝堂上明争暗斗的臣子,此刻正以最肃穆的姿态,将象征权力的信物摆在凌苍生前所立的九域沙盘前。
暮色四合时,九道流星突然划破天幕,在紫微垣方位汇成璀璨的星河。钦天监监正颤抖着跪倒在地,手中龟甲地裂开,露出刻着真龙归天的纹路。
我望着流星坠落的方向,那里正是凌苍陛下亲手规划的运河入海口,此刻应有万千渔火组成的长龙,正护送着这位狮系帝王的魂魄,去往他毕生守护的九域山河深处。风雪渐大,观星台上的烛火却越烧越旺。
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突然想起凌苍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朕不求青史留名,但求九域长安。如今北境的猎弓已化作耕犁,西漠的弯刀铸成锄头,南国的战火熄为烛火,东域的狼烟散作帆影——这位以铁血统一九域的帝王,最终用生命赢得了比万里江山更珍贵的东西。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我看见九域方向同时升起狼烟,不是警报,而是各族百姓自发点燃的祈福圣火。从观星台极目远眺,那些蜿蜒如巨龙的烟火在天际交织,最终化作凌苍陛下最爱抚摸的舆图模样,在九域苍穹上烙下永恒的印记。墨尘将传国玉玺捧到我面前,冰冷的玉石上还残留着凌苍掌心的温度。
我突然明白这位狐系谋士昨夜的低语:帝王真正的遗产,从来不是龙椅上的权力,而是万民心中的江山。
此刻九域同悲的恸哭声里,正孕育着一个新时代的黎明,正如凌苍陛下生前所言:朕的墓碑不必刻字,九域苍生的眼泪,就是最好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