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御兽监后院的库房里。
几大筐铜钱倒在地上,哗啦啦作响。
戴胄背着手冲进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本来是准备骂娘的。
他听说了苏牧在御兽监搞“有偿参观”,这成何体统?皇家脸面都被这小子拿去换钱了!
“苏牧!你简直是————”
戴胄一脚跨进库房,后半截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看到了那堆快要把房梁顶破的铜钱山。还有旁边桌案上那一叠厚厚的银票o
这少说也有几千贯。
这仅仅是一上午的收入?
苏牧正蹲在地上,帮着满头大汗的小兕子擦脸。
见到戴胄,他也不起身,只是指了指那堆钱。
“戴大人,您来得正好。这钱太占地方,要是户部不想要,我就让人拉去熔了打兵器。”
戴胄那张死板的老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随后极其自然地换上了一副笑脸。
他几步跨过去,伸手抓起一把铜钱,听着那清脆的声响,陶醉地闭上了眼。
“要!谁说不要?这是民脂民膏————不对,这是百姓的一片心意,户部理当代为保管。”
戴胄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弹劾奏折,不动声色地塞回袖子里,换成了一本帐册。
“苏总管,这御兽监扩建的事儿,我觉得还能再商量商量。”
戴胄笑得象朵老菊花,“那块地我看小了点,不如把后面那片荒废的御花园也划给你?”
“这可是戴大人说的。”
苏牧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那以后这大象的伙食费————”
“户部包了!”
戴胄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只要这白象能一直这么————这么招财,别说吃黑豆,吃金豆子我都批!”
送走了满载而归的戴胄和那群意犹未尽的香客,御兽监终于清静下来。
夕阳西下,馀晖洒在院子里。
苏牧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回房休息,路过象舍时,脚步却顿住了。
不对劲。
白玉并没有象往常那样等着开饭,而是趴在阴凉的角落里,长鼻子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地上。
它那身原本蓬松顺滑的金毛,此刻看着有些发蔫,甚至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苏牧走进兽栏,伸手摸了摸白玉的肚子。
烫手!
不是那种正常的体温,而是一种燥热。
“呼哧————呼哧————”
白玉张着嘴,嘴角流出大量涎水,眼神有些涣散。
再看旁边那两头成年的亚洲象,虽然也没精打采,但还在慢吞吞地吃草。唯独这融合了远古猛犸血脉的白玉,显得格外难受。
苏牧眉头紧锁,抬头看了看天色。
七月了。
正是最热的时候,加之今年整个大唐大旱,气候燥热无比。
“忘了这一茬————”
苏牧暗骂自己大意。
猛犸象是生活在冰河世纪的生物,那身厚重的长毛和皮下脂肪是为了抵御极寒。
现在把这基因强行融合,又养在闷热的长安盆地,这就好比让人大伏天穿着羽绒服跑马拉松。
这大家伙中暑了!
苏牧也没好到哪去。
他身上那件官袍早不知扔哪去了,上半身就穿了件自己改的无袖白布坎肩,手里拿着把大蒲扇,呼哧呼哧地给白玉扇风。
“祖宗,再坚持会儿。”
苏牧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又咸又涩,“等太阳落山就好了。”
白玉费劲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哼唧一声,那意思是:你骗鬼呢。
“大哥哥————”
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苏牧回头,就见小兕子抱着个竹枕头,小脸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脑门上。
往日里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团子,这会儿像棵被晒蔫了的小白菜,走路都发飘“热得睡不着。”
兕子瘪着嘴,把竹枕头往苏牧脚边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白玉那条粗壮的前腿,“我想吃冰酪,想吃酥山。”
苏牧把蒲扇换了个方向,对着小丫头扇了两下。
“这时候上哪给你弄酥山去?”
苏牧叹气,“尚食局那帮人估计这会儿都躲在冰窖里不敢出来。”
兕子把脸贴在白玉微凉的象牙上,没精打采地嘟囔:“阿耶说宫里冰不够用了,要把冰留给更需要的大臣和娘娘们。我也分不到多少。”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
紧接着,几个宫女提着食盒,簇拥着一位身穿淡青色宫装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虽然打着罗伞,但也被热气熏得额头见汗,正是长乐公主李丽质。
“兕子,快看阿姐给你带什么来了。”
李丽质还没进院子,声音先到了。
她快步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满院子的“尸体”,还有那个衣衫不整、露着两条大膀子的苏牧。
李丽质脚步一顿,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手里那方帕子差点没捂住脸。
“苏————苏牧!你成何体统!”
李丽质背过身去,又羞又恼。
这人怎么回事?
光天化日之下,穿个亵衣就在院子里晃荡,那两条骼膊上的肌肉线条分明,看着————看着简直粗俗!
苏牧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件“跨栏背心”,心说这在大唐算是伤风败化,搁现代顶多算纳凉大爷。
“公主殿下,这是御兽监内院,除了畜生就是我,我也没想着您大驾光临啊。”
苏牧也没去穿衣服,手里蒲扇摇得飞起,“这么热的天,您不在宫里纳凉,跑这儿来受什么罪?”
李丽质听他这语气,咬了咬牙,转过身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
“我是来给兕子送酸梅汤的!这是刚从冰鉴里取出来的,还凉着。”
一听酸梅汤,地上的“尸体”们瞬间诈尸。
团团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那速度快得根本不象个两百斤的胖子。
它那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食盒,口水瞬间拉出一条长丝。
白玉也支棱起脑袋,长鼻子往这边探。
兕子更是直接扑了过去,掀开盖子。
一股凉气冒出来,里面是一个大瓷盆,盛着深红色的汤汁,上面还飘着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碎冰。
“好凉快!”
兕子欢呼一声,捧起一碗就往嘴里灌。
团团凑过来,伸出黑乎乎的爪子指了指自己的嘴,发出“恩嗯”的乞食声。
李丽质看着那头巨大的熊猫,有些尤豫:“这————这是给人喝的,它————”
话还没说完,团团已经不耐烦了。
它看出来这女人小气,转头看向苏牧,一脸委屈地告状。
苏牧走过来,看了一眼那盆酸梅汤。
也就够三五个人喝的。
给团团?
那是漱口都不够。
“行了,别馋了。”
苏牧拍了团团一巴掌,“那点冰渣子还不够你塞牙缝的。想凉快?等着。”
苏牧把蒲扇往后腰一别,转身冲着作坊那边喊了一嗓子。
“张伯!我要的东西弄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