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百名身披薄纱的舞姬在大殿中央旋转,长袖甩出绚烂光影,伴着悠扬胡乐,本该是一副盛世祥和的画卷。
但今夜,这酒宴的气氛却透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李世民高坐龙椅,手里把玩着一只琉璃酒盏,脸上挂着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帝王笑,目光时不时扫过下首。
左侧大唐群臣推杯换盏,右侧突厥使团却正襟危坐。
尤其是那位正使结社率。
这人白天才在鸿胪寺门口丢尽了颜面,这会儿换了身崭新的黑貂裘,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腰板挺得笔直,仿佛之前那个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人压根不是他。
苏牧的位置在武将那列的末尾,不起眼,也乐得清净。
他没看舞姬,也没看突厥人,正忙着剥葡萄。
“大哥哥,这个有籽!”
小兕子今日穿了身粉糯糯的宫装,梳着双丫髻,正趴在苏牧的食案边,张着小嘴等着投喂。
苏牧两指一捏,那颗晶莹剔透的西域葡萄便脱了皮,指尖稍微一用力,果核飞出,果肉精准地落进小丫头嘴里。
“嚼细点。”
苏牧拿帕子擦了擦手,“晚上吃太多凉的容易闹肚子。”
“唔————”
兕子鼓着腮帮子,像只进食的小仓鼠,含混不清地点头,顺手柄一块羊酥递到苏牧嘴边,“大哥哥吃这个,甜。”
这一幕落在不少人眼里。
程咬金坐在上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恨不得把手里的酒杯扔过去。
这可是国宴!
这小子把这儿当自家后院哄孩子呢?
酒过三巡。
结社率突然站起身,手里的金杯高举过头顶。
乐声骤停。
大殿内原本嘈杂的人声也跟着歇了,所有目光瞬间聚了过去。
“大唐皇帝陛下。”
结社率的声音洪亮,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粝感,即便说着恭维话,也听着象是在磨刀,“外臣敬陛下一杯。感念陛下宽宏大量,不仅收留了我那几个不成器的手下,还替我洗得干干净净!”
他在那个“洗”字上咬得极重。
说完,仰头将那烈酒一饮而尽。
李世民微微颔首,没说话,只是手指轻轻在龙椅扶手上敲了两下。
这就是在等下文了。
果然,结社率放下酒杯,并没有坐下,反而离开了席位,大步走到殿中。
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停在正给兕子擦嘴的苏牧身上。
“今日在鸿胪寺,外臣确实开了眼界。”
结社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里满是嘲弄,“那只黑豹确实灵巧,苏总管调教得好。但也只是灵巧罢了,若是抓抓耗子、逗弄妇孺,确是把好手。”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在大殿内回荡。
“可若论真正的百兽之王,论战场上的厮杀————那不过是些讨巧卖乖的玩物!”
砰!
程咬金那暴脾气哪忍得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酒壶乱跳。
“放你娘的屁!那黑豹一爪子能把你脑袋开瓢,你管那叫玩物?”
结社率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似乎就在等这一激。
“程将军息怒。既然大唐对此不服,空口无凭,不如我们赌一把?”
李世民此时才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你想赌什么?”
“就赌御兽之术!”
结社率挺直腰杆,傲然道,“我突厥乃狼神后裔,此次入唐,特意带来了一头我族供奉的天狼!若苏总管麾下的那些祥瑞能胜过它,外臣愿输给大唐五千匹上等战马!”
五千匹战马!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大唐缺马,尤其是缺那种能负重冲锋的良种战马。这五千匹要是入了军营,稍微训练一番就是一支精锐骑兵!
不少武将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但紧接着,结社率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但若是大唐输了————”
他死死盯着李世民,“外臣也不要别的,只要陛下立刻放了阿史那必等人,另外,将河套之地靠近阴山的那两千顷草场,租借给我部放牧十年。”
大殿内瞬间死寂。
租借草场?
说得好听!那地方是战略要地,一旦让突厥人扎下根,那就是在大唐的北大门上钉了颗钉子!
“大胆!”
魏征霍然起身,胡子都在抖,“河套乃大唐国土,寸土不可让!你这蛮夷竟敢觊觎!此乃国宴,岂容你这般狂悖之徒放肆!”
“魏大人言重了。”
结社率摊开手,一脸无辜,“不过是租借放牧,何来觊觎一说?怎么,大唐拥有神兽助阵,连这点赌注都不敢接?莫非————”
他环视四周,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莫非那所谓能撞碎假山的食铁兽,真的是只会吃竹子、哄小孩的样子货?”
这是阳谋。
接,那是拿国土做赌注,风险极大。
不接,大唐国威扫地,还要背上个弄虚作假的骂名,白天创建起来的威慑力瞬间荡然无存。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面沉如水,胸中杀意凌然!
自从自己带大军踏平突厥,让其臣服之后,突厥何曾如此嚣张过?
莫非,舒服的日子过久了,有了野心了?
这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五千匹马?”
苏牧把最后一块葡萄皮扔进盘子里,又细致地帮兕子理了理裙摆,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太少了。”
结社率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我说你太小家子气。”苏牧看着结社率,象是看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五千匹马就想换河套两千顷草场?突厥人的算术难道是野人教的?”
“那你要多少?”
结社率冷哼,“一万匹?”
“我对你们那种瘦马没兴趣。”
苏牧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要你那所谓天狼的幼崽。”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一百只。”
结社率脸色骤变。
天狼是突厥千年难得一见的狼王变种,凶悍无比,为了控制这头野兽,突厥死了不知多少勇士!
这种狼王的后代定然是凶悍无比,怎么可能说给就给?
“不可能!”结社率脱口而出,“幼崽根本没————”
“那就是有了。”
苏牧打断他,“没有一百只,五十只也行。但若是输了,我不但要这些幼崽,还要你结社率的一只手!”
“既然你想赌,那就赌大点。敢不敢?”
全场哗然!
这苏总管看着斯斯文文,给公主剥葡萄时温柔得象个奶爸,这一张口就是要人手脚,比那帮杀才武将还狠!
结社率脸色阴晴不定。
他看着苏牧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反而打起了鼓。
但这头天狼的实力他是知道的。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野兽,那是————怪物!这世上没有任何猛兽能单挑赢过它!
“好!”结社率咬牙切齿,眼神凶狠,“一言为定!若我输了,五十只幼崽加我这只左手!若是你输了————”
“河套草场给你,阿史那必我也打包送你,顺便附赠一条烤全鹿。”苏牧回头看了李世民一眼,“陛下,这买卖能做吗?”
李世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放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