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的筹备按部就班,但沈良玉心里清楚,真正棘手的,往往不是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事。
这天,他处理完几份关于地方接收和军队整编的急报,忽然想起楚红叶之前提过的,关于后宫那些“麻烦”,尤其是那个在凝香宫夹壁中找到、状态特殊的妃子——赵婉容。
“去凝香宫看看。” 他对楚红叶道说道。
凝香宫位于后宫东北角,位置有些偏僻,不如那些宠妃的宫苑富丽,但也自有一番清幽。
守卫的士兵见沈良玉和楚红叶到来,行礼后打开了宫门。
偏殿内,光线有些昏暗。窗户关着,只留了条缝。一个负责照料的小宫女侍立在外间,见到来人,连忙行礼,神色紧张。
“人怎么样了?” 楚红叶问。
小宫女低声道:“回夫人,还是老样子。身体无大碍,只是虚弱,受了惊吓,心神郁结。不肯主动饮食,每日需灌些参汤米粥。不说话,大多时候就那样坐着,看着一处发呆,偶尔流泪。问什么都不答,像……像失了魂。”
沈良玉点点头,示意她退下。他走到内室门前,抬手,轻轻推开了门。
内室比外间更暗,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个妆台。空气中有淡淡的药味和女子身上清冷又脆弱的气息。
女子背对着门,坐在妆台前。她穿着简单的宫衣,外罩一件淡青色的宫装,身形纤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听到了开门声,她肩头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依旧定定地看着面前模糊的铜镜,或者说,看着镜中那个模糊的、了无生气的影子。
沈良玉走到她身侧不远处停下。从这个角度,能看清她的侧脸。
只一眼,饶是以沈良玉的定力和见识,心中也微微一动。
他的六个妻子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但眼前这张侧脸,却是一种超越了具体风情、近乎具有攻击性的、纯粹到极致的美丽。
肌肤如玉,光滑细腻,找不到一丝瑕疵。鼻梁挺直精致,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就。唇色很淡,是失了血色的粉,唇形却美好得惊人,微微抿着,带着一种惊惶无助的脆弱。
难怪被称为大炎第一美女。这称号,或许并无夸张。
沈良玉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她惊人的美貌,落在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宫装上,最后落在她那双放在膝上、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发白的手上。
“赵婉容。” 他开口,声音不大,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女子身体又是一颤,仿佛被这陌生的男声惊吓到。她终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了头,转向声音的来源。
四目相对。
沈良玉看到了她的眼睛。果然,如他所想,是一双极美的眸子,这双眼睛本该顾盼生辉,倾倒众生,此刻却像两潭死水,映不出任何光亮。
她看着沈良玉,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而威严的男子,看着他那身与皇宫,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墨绿色军服,看着他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惊惧让她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是瞪大眼睛,泪水无声地蓄满眼眶,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
“我是沈良玉。” 沈良玉说道,语气平淡。
这个名字,显然她是已经知道了。她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缩去,紧紧靠住冰凉的椅背,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的父亲,是江南行省巡抚,赵弘文。三个月前,他将你送入宫中。” 沈良玉继续说,陈述着他已掌握的信息,“南宫云封你为‘婉妃’,但未来得及临幸,我天龙军已破东南,兵指神京。城破之日,你的宫女将你藏入夹壁,她死于乱军,你活了下来。”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依旧沉默,只是用那双盛满惊惶和死寂的美眸,死死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判决。
“南宫云死了。大炎亡国了。” 沈良玉看着她,缓缓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以亡国妃嫔的身份,接受安排。或许会被发配,或许会被赏赐,命运不再由己。” 他注意到,听到“发配”、“赏赐”时,她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眼中死寂的绝望几乎要满溢出来,那是比死亡更让她恐惧的东西。
“第二,” 沈良玉顿了顿,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忘记前朝,忘记南宫云,忘记你‘婉妃’的身份。以赵婉容之名,活下来。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新的去处。但你需记住,从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你的过去,就已彻底埋葬。你的生死荣辱,将系于新朝,系于我。”
他没有许诺什么,没有安慰,只是给出了现实的选择。生,或者另一种形式的死。
赵婉容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惊惧和绝望,似乎被这番话搅动,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忘记?新的身份?活下来?
这些词汇对她而言,遥远而陌生。三个月前,她还是江南巡抚府中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对未来最大的忧虑不过是婚事。转眼间,国破家亡,身陷囹圄,从云端坠入泥泞,等待她的是难以想象的屈辱和黑暗。而现在,这个一手摧毁了她世界、掌握着她生死的男人,却给了她一个“活下来”的选择。
她该恨他,该怕他。但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深渊里,这冰冷而清晰的选择,却像一根微弱却真实的蛛丝,垂落下来。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翕动,终于发出了嘶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确定:“活……下来?”
“是,活下来!” 沈良玉看着她,“以你本来的样子,赵婉容。不是谁的妃嫔,只是你自己。但这条路,未必好走。你要想清楚了。”
赵婉容沉默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绞得发白的手指。许久,久到沈良玉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又陷入那死寂的麻木。
她终于再次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有了一丝微弱的、挣扎着想要聚拢的光。她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极轻、却极清晰地,点了点头。
“我……想活下去。” 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沈良玉看着她眼中那微弱却真实的光芒,心中了然。求生,是本能。在绝对的绝境中,哪怕是一根带刺的藤蔓,溺水之人也会抓住。
“很好!”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对侍立在外、大气不敢出的小宫女吩咐道:“好好照顾她。饮食,汤药,按时供应。她要什么,尽量满足。但人,不准踏出此殿。她的情况,每日报与楚夫人知晓。”
“是!” 小宫女连忙应下。
沈良玉走出偏殿,楚红叶跟在身后。阳光重新洒在身上,带着暖意,将方才偏殿中的阴郁凄冷驱散了。
“夫君真要留她?” 楚红叶轻声问。以赵婉容的容貌和身份,留在身边,是极大的隐患,也是极大的诱惑。
“她的父亲赵弘文,在江南行省素有清名,城破时自尽殉国,其家族在地方尚有影响力。她本人,是南宫云未来得及碰的妃子,身份特殊,容貌绝世。” 沈良玉目光看向远处忙碌的工地,语气平淡,“杀了,可惜,也易寒了某些潜在归附者的心。放了,隐患无穷。留在手里,好生‘安置’,是一步不错的棋。至于以后如何……” 他顿了顿,“看她自己的造化。”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美丽的玩物,而是一个有象征意义、可以妥善安置的“资产”。赵婉容的美貌是利器,也是负累。如何运用,取决于执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