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金军帅府。
羊皮地图铺在案上,上面标注的箭头与符号,指向北方的真定,河间乃至更远的兴中府。
完颜宗翰与完颜宗弼并肩立于图前,久久沉默。
战损清单与后方各州府发来的告急文书堆积在侧。
齐霄在其腹地肆虐月余,焚毁的粮草、军械难以计数,被击溃、歼灭的游骑与护粮队数以万计。
完颜金弹子亦战死沙场。
更可怕的是齐霄对整个后勤体系与地方守备信心造成的毁灭性打击。
后方糜烂至此,大军粮械不继,士马疲敝今岁大规模南征恐难以为继了。”
两人合上眼帘,此刻,他们或许真切地体会到了数百年前,那位于五丈原秋风里壮志未酬的汉丞相的心境。
非战之罪,实乃天时、地利、乃至那难以捉摸的“人和”,皆不在此。
“暂缓吧,让几路大军,退回原防区,休整补充,严密戒备。眼下需先抚平后方,再图南下。”
临安,皇宫。
殿内龙涎香袅袅,鎏金仙鹤香炉吐着淡青的烟,御案之上,来自建康前线的战报被掼在地上,朱批的墨迹与褶皱的纸张混作一团。
赵构背对着殿门,负手立于窗前,明黄的常服衬得他身形有些单薄。
殿中侍立的宦官宫女早已将头埋到胸口,大气不敢出。
“废物!一群废物!”
“十万大军!韩世忠、刘光世、刘锜、王贵围攻一个小小的建康府,一个多月了!竟然竟然还打不下来?”
“张叔夜、张奎还有那两个莽夫高宠、杨再兴!他们凭什么!”
齐霄的主力明明被金人拖在河北!他们凭什么能挡住朕的王师?”
“韩世忠的水师呢?不是说纵横江淮无敌手吗?怎么连几艘福船都拿不下?
刘光世、刘锜是去游山玩水的吗?还有王贵!朕给了他机会,他就是这么报答朕的信任的?”
殿内死寂,只有赵构粗重的喘息声回荡。
他怕了!
他要把攒的憋闷、焦虑、以及藏于心底的恐惧,全部发泄出来。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既然已经迈出了那一步,就再无回头路可走!
绝不能给他喘息之机!
“传旨。”
侍立一旁的贴身大宦官浑身一凛,躬身:“奴婢在。”
“诏令枢密院、三省。”
“即刻从两浙西路、江南东路、荆湖北路,再行抽调兵马!给朕凑足五万不,八万!
朕不管他们是厢军、乡兵,还是招募新勇!限十五日内,开赴建康前线,归刘光世统一节制!”
“告诉刘光世、韩世忠、刘锜、王贵他们,朕,不听过程,只要结果!
建康必须拿下,张叔夜、张奎必须擒杀!
无论用什么方法,强攻、水淹、火攻、挖地道、困城朕准他们临机决断,不惜代价!”
“粮草、军械、赏银,朕让户部、工部优先供给!朕要看到建康城头换上大宋的旗帜”
“还有,密切注意北边动向。齐霄主力若南返不惜一切,半渡而击之!绝不能让他的兵马,与建康守军汇合!”
“奴婢遵旨!奴婢即刻去办!” 大宦官额头渗出冷汗,连忙应声,倒退着快步出殿传旨。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既然做了,就要做绝。
哪怕将江南的兵力掏空,哪怕血流成河,这座建康城,必须摧毁!
这,已不再是军事问题,而是他赵构,能否坐稳这半壁江山的生死存亡之战!
千里之外,建康府,清泉县城外。
火光将半边天空染成暗红,巨大的砲石(投石机发射的石弹)砸在清泉县高大的城墙上,烟尘弥漫。
城上城下,喊杀声、战鼓号角声直冲云霄。
刘光世与刘锜的大军已然合兵一处,对清泉县发动了猛烈进攻。
这座县城是江宁县的重要屏障,一旦拿下,江宁县便将陷入孤立,长江上苦战的齐霄水师也将失去最重要的岸基补给。
刘光世驻马于中军高台,望着前方在火海中顽强屹立的城池,眉头紧锁,对身旁的刘锜叹道:“这齐王当真将建康经营成了铁桶一般。
不仅兵精粮足,甲械精良,这守城意志月余强攻,死伤枕藉,各个都像是悍不畏死的铁人!
若非其主力被金军拖在北地,以此等防御,我军绝无可能攻至城下。”
刘锜目光中也带着复杂的神色:“是啊,那曹成,赵霆、何元庆各个悍不畏死。”
江宁县那边,还有高宠、杨再兴那等‘万人敌’的猛将,王贵也是苦战无功,就连水师,也未曾讨得半点便宜
这齐王,用兵、治民、选将、造械,真乃神人也。”
他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一丝钦佩。
刘光世闻言,侧目瞥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慎言。如今,只有‘逆酋’齐霄,再无什么‘齐王’了。”
刘锜一怔,随即默然,只是望着远方战火,轻轻叹了口气。
江宁县外,王贵军大营。
攻势同样激烈。
只是每当王贵军试图推动大型攻城塔、冲车接近城墙时,江宁城门便会忽然洞开,杨再兴、高宠便会领两支骑兵,直扑攻城器械或砲阵侧翼。
这两员虎将勇不可当,所率又皆是百里挑一的锐骑,每次出击都能造成巨大破坏,迟滞攻城步伐。
“报!将军,那杨再兴、高宠又率约两百轻骑从西门杀出,正袭扰我左翼砲阵!”
王贵对身旁的赵秉渊道:“果然又来了。按第二计,左翼砲阵佯装后撤,两翼伏兵准备好绊马索、拒马,弓弩手埋伏于侧。
这次,务必要将叛贼留在城外!”
他抬头看了一眼城头,突然觉得心神不灵,咬了咬牙,决定再行一次“攻心”。
于是策马来到阵前弓弩射程边缘,命亲兵大声向城头喊话。
“城上张公,张奎将军听了!我乃王贵!如今大势已明,朝廷天兵四集,建康孤城绝难久守!
齐霄主力远在大名,生死未卜,归期渺茫!
尔等皆为忠义之士,何苦为逆贼殉葬?若肯开城纳降,我王贵以性命担保,定向朝廷力陈,免尔等死罪,保全官职!
负隅顽抗,只有城破人亡、玉石俱焚一途!”